本应喧闹的铺子,却霎那静了下来,众多客人的目光纷纷锁在了余静昭、萧四和萧驰三人组成的小圈子中。
“他……”萧驰本被自己这四弟逼得气急败坏,刚欲数落他一顿,却又被他身旁跟来的侍从扯了扯袖摆,示意他当下应当收着气,不便当众失态。
至此,萧驰才将视线从余静昭身后的萧四脸上移开,环顾一周,果真吸引了不少目光,而他作为朝廷大员,确实也不宜失态。
因此,他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既然萧四不愿承认,那索性随他,萧家也不愿认这一没良心的不孝子。
一怒之下,萧驰干脆咬牙大袖一挥,转身离开,不再与他置喙。
余静昭此时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忙招呼看热闹的客人继续选购,接着才回身查看萧四状态,关切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萧四当然不能将实情全盘托出,因而又扯了个慌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嘴笨,不小心冲撞了那位客人。”
即便萧四这话虽模棱两可,但余静昭见他仍耷拉着脑袋,以为他仍处于自责之中,因此还伸手抚摩着他的胳膊给予安慰:“没事没事,下回注意就好,别在意了,去干活吧。”
萧四微微点了点头。
待萧四和余静昭分开后,时裕才挪步走到萧四身边,强行挤出笑意道歉道:“抱……抱歉啊,方才你大哥说要自己先看看,我就被另一人叫走了,所以……”
萧四只斜眼瞥了他一下,并未多言,自顾自地收拾起柜格里被翻乱的糕点。
不知何时,安如尘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萧四身旁,轻声训斥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见,你最好处理好家中事务,不要做了害群之马。”
“是。”萧四答复的声音弱到微尘里。
但历经今日之事后,萧四却也参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们的任务越是拖延,他的身份便越容易暴露。
加快速度,已然到了刻不容缓之际。
渐渐的,黄昏悄然降临在慈阳镇这座古老的小镇上。
天边的晚霞如同熔金般流淌,将余晖洒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在这温柔的光辉中,谭记糕点铺也迎来了它一天中的尾声。
随着天色渐暗,铺子里的灯火被一盏盏点燃,橘黄色的光芒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拉长了回家行人的身影。铺子内部,木质的货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有的圆润如月,有的细腻如雪,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铺子里的最后一位顾客,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也被她的母亲拉着小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随着顾客的离去,余静昭和小厮们开始收拾铺子,他们轻轻地拂去柜台上掉落的糕粉,整理好桌椅,又将地上的碎屑清扫干净。
廖禾禾则依旧在用她灵巧的指头拨弄着算盘的珠子,一丝不苟地统算着一日的盈亏。
待一切收拾完毕,余静昭转身吹灭了屋内的灯火,随后,铺子的门缓缓关闭,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为一天的经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与安如尘拜别,接下来,便是几人一同乘车归家了。
马儿的四蹄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稳健前行,发出沉闷的蹄声,车上坐着几人,脸上皆洋溢着一天劳作后的满足与疲惫,他们相互交谈着,声音在宁静的山野小路中显得格外清晰。
凉意渐生,余静昭坐在板车上不禁打了个哆嗦,萧四倒是机敏,见她轻微打抖,赶忙从车上一行囊中拿出两件披风来,一件递给了廖禾禾,一件则为余静昭披上。
“这几日天凉得很,注意些,莫要再病了。”不知是不是晚霞柔婉,衬着萧四的声音都更加温和,余静昭的心头,随着他的款语温言,不自主地软了几分。
村庄的炊烟渐渐升起,飘散在空气中,与远处的晚霞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面。马车驶过一片片翠绿的田野,田间的农人正收起农具,准备回家。
余静昭坐在车后,也觉得有些克制不住地乏了,她甚至几度都已经将脑袋倚在了萧四的肩头,但突然的惊醒又让她迅速将头移开,如此反复,萧四便也让她靠着小憩会儿。
不过余静昭这样惺忪的状态也未能持续多久,不一会儿,马车就从廖家门前走到了谭家屋子门前。
“阿昭?醒醒,阿昭?”萧四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余静昭的梦里,叫了好几声,才将她从梦中拉出。
余静昭揉了揉惺忪睡眼,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正贴在萧四的左臂,双手也不知何时环抱了上去,她脑袋一热,猛然跳下车去,还因过于匆忙而踉跄了一下。
她怎么这么光明正大地倒在了萧四身上?这……这成何体统!
待余静昭从萧四胳膊上移开后,他小心地捏了捏臂膀,许是余静昭靠得久了些,胳膊受不住还是略带酸痛。
他已经尽力将动作放轻,却还是被余静昭的余光抓住了丝毫。
于是她顿了顿,再将萧四甩在身后,一人长驱直入。
可她因心急走得快了些,原本搭在肩上的披风不经意间掉在了地上,她又不得不回头将其捡起,起身之时,恰巧对上了萧四的眸眼,瞬间,余静昭的脸涨得通红。
她赶忙眨巴眨巴眼睛叫自己急速跃动的心稳下来,快步走进了院里。
谭阿婆见众人归来,高声招呼道:“快收拾收拾,正巧要吃饭了!”
时裕和萧四联手将马儿拴好,将板车卸下,余静昭则撩起袖子帮众人盛饭,阿虎也拿着两手的筷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餐桌边将碗筷列好。
终于到了一日之中最令人期待的晚饭时刻,大舅母万氏的炒菜手艺是极好的,不过她为了带阿虎,不常展露,这回倒是出奇,她竟亲自下了厨,各式各样的小炒被一一端上桌板,色香味全。
余静昭开铺子挣的钱也并未全部尽收囊中,反倒是拿了大部分出来交由谭阿婆,因此自她来谭家后,谭家的餐桌上也不自觉多了些大鱼大肉,不过也是几日一餐,算不上奢靡。
“外婆,别忙活了,快来吃吧!”余静昭和其他人都纷纷落座,正要拿起碗筷夹菜吃,但见谭阿婆还在厨房里忙活,于是连忙招呼她过来吃饭。
“来了来了!”谭阿婆在远处的厨房里应声,随后,她便用湿抹布包着碗缘端了一碗热汤向这边走来,“这几日天冷,喝点萝卜汤暖暖身。”
原来是因为天寒,谭阿婆特意弄了锅萝卜排骨汤,萝卜滋补,适宜冬季养生。
在端来饭桌之前,她先盛了一碗到屋里,给病着的谭阿翁喝了,接着才将余下的汤端到他们的桌上。
眼看那冒着滚滚热气的汤碗愈发地近了,汤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香菜叶,点缀着几颗碧绿的葱花,增添了一抹生机与活力。
余静昭先为阿虎盛了一碗汤,接着又一一为其他人盛,最后才轮到自己。
谭阿婆炖汤的手艺甚佳,她将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排骨在慢火中炖煮,肉质变得酥软而不失弹性,骨髓中的精华也早已融入汤中,使得汤汁呈现出醇厚的乳白色。
大块的白萝卜沉浮于汤中,经过长时间的煮制,它们吸收了肉汁的鲜美,变得透明而饱满,轻轻一咬,便可感受到其清脆的口感和甘甜的味道。
今日的晚餐难得丰盛,肉香四溢,连阿虎都吃鼓了腮帮。
一碗热汤下肚,余静昭僵硬的身子顿时松懈了下来,一日的疲惫霎那烟消云散。
当她正要起身再去锅里盛上一碗时,身后忽然多出了一个影子,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出现在她的脸侧,萧四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要盛汤吗?我正巧帮你也盛了吧?”
萧四和时裕作为外人,是不便与主人同桌,因此他们坐在余静昭身后的另一张小方桌上吃着。
“好……多谢……”余静昭磕磕巴巴地有些不敢直视萧四,眼神闪避。
萧四伸手接过余静昭手中的碗时,萧四的指腹贴上了余静昭的指背,她冰凉的手刹那接收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
余静昭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
她的模样叫万氏瞧了个一清二楚,作为过来人,她自是知道其中深意,不禁轻笑一声。
但谭阿婆却光顾着吃饭,并未察觉余静昭和萧四二人间的异样,反倒岔开话题问道:“对了阿昭,铺子最近经营得如何?”
说起此事,余静昭不住叹了口气:“天转凉了,糕点不易保温,买的人自然就少了,不过现做铜锣烧那块倒是光顾的人多了起来,许是因为那东西是热的,可以趁热吃了吧?”
“只有铜锣烧可以卖吗?”谭阿婆脸上不禁露出一副焦急的神色。
“那倒没有。”余静昭淡淡答道,“像是酸嘢这种没法加热的吃食,倒是和往常一样,没怎么亏,不过那些冷糕点,倒确实日日有剩……”
在二人谈话之际,萧四正巧也将余静昭那碗萝卜汤打了过来,他半蹲着,将瓷碗从桌角推到余静昭跟前:“帮你打了块萝卜,吃点萝卜会舒服些。”
余静昭刚欲伸手捏住碗沿,却被萧四一声吼住:“烫!”
他这一声将余静昭吓得不轻,径直哆嗦了一下,连忙将手从碗边拿开,于是她只好拿起筷子夹起那块半边浸在汤水中半边露在空气里的萝卜块。
透过透明的汤汁,可以看到萝卜肉质紧实而洁白,她微微吹了吹,试图减轻那诱人热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萝卜送入口中。
唇齿轻咬,一瞬间,萝卜的皮抵抗着轻微的压力,随即破裂,释放出里面的汁液。清脆的声音在嘴里回响,那是新鲜萝卜特有的声响,伴随着温热的汤汁滑入舌尖。牙齿继续向下,轻松地穿透了萝卜的肉质,那份脆嫩与鲜甜立刻在味蕾间爆发开来。
每一口都能感受到萝卜吸收了肉汤精华后的鲜美,甘甜与肉汤的浓郁交织在一起,胜似人间至味。
见余静昭吃得尽兴,谭阿婆立马弯起了眉眼,温声道:“冬日里,吃些热乎的、煮着的东西最为爽口了!”
蓦地,余静昭的脑中闪现一丝灵感,对啊!大冬天人们最爱的,不就是热气腾腾的汤食吗?一口香糯的萝卜搭配着一碗鲜甜热汤下肚,驱走的不仅是寒气,更是一日积攒的操劳。
往日里,大伙儿都是到饭馆里,或是在家中才能吃到这样一碗熬煮的汤水,在街头巷尾还是要饱受寒风摧残,而现在,这不正是现成的商机吗?
余静昭又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谭阿婆是最了解她之人,见她这副模样,打趣道:“可是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余静昭未能想到谭阿婆竟是她的知己,她抬眼一看,眸子中透出一丝灵气,鬼机灵道:“当然。”
“这回又想做什么?”
余静昭并未率先答复,而是四处张望一番,接着,她的目光锁定在了院子的一处角落,拿手指着停在角落处的那张先前用以摆摊的推车,道:“这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谭阿婆反问:“怎么?又要摆摊卖糕点了?”
“不!”余静昭严声回绝,“这回,我要卖绝味水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