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咚咚……咚咚!”
是落儿幼时常用的敲门声。
徐夫人登时睁开眼,顾不上穿鞋,赤着足便前开门。
“很是抱歉,徐夫人……”徐星落欲言又止,拢了拢领子,“儿时我睡不着,娘亲总会抱着我聊聊天,还会陪我出去赏个月。而后从贩子手里逃出,夜间总是做噩梦,不曾想,我竟不自觉走到了您这儿来了。”
徐夫人回想起刚刚那一阵敲门声,又见到徐星落在月光下湿漉漉的如同幼鹿的眸子,心下一软,抱住了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薄背,“无妨,我如今上了年纪,觉浅。”
“赶巧我今晚也睡不着,便陪你出去走走。”徐夫人笑得温婉,目光柔和,只是在伸手拉住徐星落时,指尖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感受到掌心的异样,徐星落弯起了嘴角,“夫人,您真好,我今日一直在想,若您是我的娘亲便好了。”
徐夫人脚步一顿,侧头注视着她。
徐星落一脸平静,回看她。
“落儿。是你,对不对?”
徐星落心里咯噔一下,终归是有血脉的因素在,身为娘亲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家女儿。
可为何,徐夫人却将细蕊那个冒牌货容忍到如今呢?
徐星落摇了摇头,扶着她的双肩,“徐夫人,您还好吗?看您的脸色……有些憔悴了。”
“近来是有些劳累了。抱歉,姑娘,我这一时恍惚,竟是把你错认成我家长女了……”
在走廊站定,徐星落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屋子里却抢先传出一阵极为痛苦的呻/吟。
徐夫人当即拧紧眉头。
徐星落随着她一同转过头。
二人缓步走到了门前。
“哎,哎呀,慢点儿……肚子,我的肚子……小心点儿……”
“呸!娃都跟老子生了两个了,还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孩子,孩子……唔……我已有两个月了……”
“怀,怀上了?”床榻的吱呀声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徐夫人的手掌心搭在雕花镂空的门板上,闻言,不再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楼阁。
“小姐?!”
“小姐怎么了……”
后院好几个的徐家侍从闻讯,忙连夜起身,持着木棍上楼来。
“出去!都出去!”眼见着屋子内外的人越来越多,额上缀着的汗意消散,细蕊的脸色煞白,十指忙不迭地抓住了被褥,将自个儿挡得严严实实。
迈过门槛的徐星落手里还举着一盏提灯,将屋子里照得亮堂。
徐夫人盯着床榻间那个贼眉鼠目的汉子,脸色惨白,厉声喝斥:“畜生,还不赶紧从她床上滚下来!”
见状,那汉子也不躲了,索性一把抱住了裹着被子的细蕊,像是宣示主权般,抬起了下巴,“哼!凭什么?她可是我在乡下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媳妇儿!”
完了完了,她骗来的徐家二小姐的身份,今后的好日子,都完了。
细蕊脑袋发懵,一时间喘息未定,抱着被子忍不住的瑟瑟发抖,惊恐难安地等着徐夫人发作。
见那汉子这般挑衅,徐夫人眉目泛着阴冷,低喝一声:“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杖打一番,再扭送到警署去!”
“哎哎哎,放开我──她早就是我两个孩子的娘了,你们不能抓我!我与媳妇儿亲热有什么错?”事到如今,被架着出了房门,那汉子才开始慌张起来。
“堵了他的嘴,不准他再说话!”
低喝罢,徐夫人头也不回,懒得再多看那人一眼,径直走向床畔,捏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女子眼角的泪痕。
细蕊愣愣抬头,又惊又惑。
发现她不顾名节偷汉子,徐夫人气得只是把那个家伙赶了出去。
如今,竟还为她擦泪?
“欣冉,可有吓到了?”
细蕊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得心生嫉妒,倘若她真的是徐欣冉,是眼前这位徐夫人的次女,便好了……
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被拐走,卖到了乡下的童养媳,更不是被那个家伙一个不高兴便非打即骂,还被迫生下两个孩子的工具……
细蕊伸指,握住了徐夫人的手,“娘,我,他……他……”
“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有娘在,一切都没事儿了。”徐夫人隔着被褥,毫不犹豫地抱紧了她。
细蕊闭上眼,趴在徐夫人肩头呜咽。
好一副柔弱委屈的娇花模样。
徐星落见状,撇唇,轻哂。
看来这个冒牌货无辜的形象在徐夫人心里,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地位。
如今她想要揭露这位“徐二小姐”的身份谜团,还得加一把火。
若是这细蕊真心悔过,徐星落觉得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惜,这细蕊冒用的还是徐家二小姐的身份,如今,顶着她的身份在房中与他人这般勾缠,在这个时代,被传出去“不检点”的人,却是冠以死去的徐欣冉的名字……
那细蕊若真是被迫的,可欣冉又何其无辜……
再者,徐星落先前在巷子被系统强推着听到了那细蕊与那汉子想要吞掉时家财产的谋划,深知这两个家伙并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只怕蛇鼠一窝,早就洗不干净彼此间的黑白了。
一想到这里,徐星落便不能再忍。
那么,该如何做,才能让狼人自爆呢?
徐星落回想起白日里见到店铺和院中萧条的景象,勾了勾唇。
那就先从改良经营方式,效仿百货大楼的促销活动开始吧。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新品上市,西方情人节的限量特供,先到先得……”
往日里萧条的徐家绸缎庄,来了位貌美的小老板,嘴巴甜,眼光也独到。
关键是,还能为她们把价格打下来……
“原价要这个数,我与徐夫人那是磨破了嘴皮子,为姐妹们争取到了……”
“不要九九九,不要二百九十九,只要九十九,另外再送这些小样饰品,还有……”徐星落说得眉飞色舞,往长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礼盒。
“不行,不能再加了啊……要亏本了……”左右两个伙计们纷纷摇头,喊得声嘶力竭,演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徐星落压下嘴角的笑意,“我说了,姐妹们难得肯花时间来咱们铺子里逛一逛看一看,便不能让他们白来,就得为她们找到合适的布料,开开心心地满载而归。”
闻言,不少的女子纷纷驻足在了铺子前头,好奇地朝徐星落桌上的布料张望。
徐星落站在桌案前,环顾面前的各年龄段的女子们,双眸真挚,“人活一世,你不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妾室,谁家的娘亲,谁家的夫人,你只是你自己。”
众人纷纷红了眼眶,更有女子开始拿着帕子擦泪。
“再送两盒,给姐妹们做小手帕擦擦眼泪!”徐星落抬手,欣然拍板。
“不行啊……不能再送了啊……”早就安排的伙计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徐星落眼也不眨,伸手去够不远处的小山一样的礼盒堆,“把那边那盒也拿来……现在办理会员卡,每逢佳节,还有超级多的优惠价哦……”
“咚咚咚!”铺子里的柜台有人敲锣,“要办理会员卡领取礼品的美人们来我这儿哦。”
“我我我我!”
“我我我!给我来一张。”
“我也要,给我来一打!”
徐夫人从外头点货回来,见到铺子里这般人头攒动,一时间感慨万千,“要是老爷能看到此番情景,九泉之下便也欣慰了。”
徐星落正要上前,却被先前见到的那个老伙计拉到了一旁。
老伙计袒露,二小姐前阵子在外头盯着“时家未过门的九姨太”的名儿,狐假虎威的,到处赊账,赔了不少的钱。
“姑娘,你要是早点来,像今日铺子这般,大伙儿忙点儿也是乐意的。”老伙计不禁叹了口气,大伙儿也不用像先前那般累死累活一阵,吃力反而不讨好。
徐星落何尝不明白。
顾念老爷恩情的徐家老人们,平日里可没少在细蕊手下受气。
老伙计佝偻着背,深深望着徐星落,眼眶发热,
“说句不敬的话,若您才是徐家的小姐,这绸缎庄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冷清。”
徐星落闻言,心下一个咯噔。
倘若欣冉还在,她作为真正的徐二小姐,想来也不会这般虐待伙计们。
念及如此,徐星落眼眸倏然一黯。
“哎呀呀,瞧我这嘴,年纪大了,说话真不中听。您能帮我们庄子出主意,为夫人排忧解难,我们实在感激涕零,又怎敢奢求您是夫人所生呢──”见徐星落脸色不对,老伙计拍了拍后脑勺,深深叹了口气,颇为自责。
徐星落与他远离了人群,站在河岸边的柳树下,确认四周没人注意他们,便轻声道:“平叔,倘若我,真的是夫人所生呢?”
平叔?
他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这声称呼了。
原以为二小姐回来时,便会这般唤他──
没想到……
平叔登时瞪大了双眼,“小姐,你,你……”
“你放心,我并不爱开玩笑,”徐星落一脸正色,语气郑重:“现在的那位二小姐,才是真的冒牌货。”
“我……我信!”平叔忙点了点头,笃定道:“说实话,就凭借您先前进了庄子里,同夫人站在一处,就连叹气颦眉,那神态模样都与夫人有九分相似……”
而那二小姐,眉目尖酸刻薄得很,对后院的下人们更是非打即骂。
夫人年轻时候温婉的样子,从二小姐身上,真是看不到丁点儿。
“平叔,那就劳烦您了。”说话间,徐星落伸手,袖摆自腕间滑落,一枚月牙形的印记映入那名老伙计眼中。
他死死盯着徐星落腕间的印记,“这……这,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回来了……”
“平叔,是我。”
平叔的眼睛一下子就被热意浸红了。
徐星落说着,又把袖口往上卷了卷,好让他瞧得更清楚些,“这道印记,还是我幼时不听话,带着欣冉爬树,您在下边接着我,我一个没踩稳,被树枝划破了手腕,您当时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真的,真的是大小姐!”
平叔的声音颤抖不已,险些喜极而泣。
他就知道,徐家老爷和夫人,皆出自书香门第,一向高风亮节,家教森严,怎会生出个二小姐,半夜不顾礼节,未婚嫁娶,便同汉子滚在床上鬼混……
“大小姐,您回来了,为何不与夫人相认?”
徐星落再度瞥了眼四周,继而缓缓出声:“我如今,得寻到合适的时机揭露那冒牌货的野心。”
“好,我定会帮大小姐。”
“平叔,你记得这阵子多盯着厨房……”徐星落有种预感,凡事都没有厨房容易出事。
那可是身份调包事件的高发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