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疆北的陆,悠远绵长。
风沙卷起三十里热浪,滚得人心慌慌。
与其说护盐,倒不如说是让陆行安一行军马剿匪。这一路走来,已是半月有余,途中有多少匪患已是两只手都数不清的了。
“主子,咱们先找个地儿,落脚先?”
奉康骑着马匹,同陆行安一前一后走着。他们已经一天一夜颠簸在马背上了,大漠干涸,没有水源,骄阳似火,身后的护盐军队遥遥望去,皆是面露苦土色。
“也好,不过这找歇脚的地儿,可是个难事。”
这一路走来,陆行安都十分留心,可以说数百里才有一家客栈能供他们喘口气儿。可他这边儿刚说完,奉康便一副信誓旦旦的高兴样,道:“欸,这不用担心,属下打听过了,这军队中啊,有一些是护盐的老手,他们说,这地界,叫蓬瀑湾,前头呢,就有个小湖泊,这湖泊边儿上,就有一个小村寨,咱们就可以在那儿落脚。”
“是吗?那自然是好事儿,如何走,你可探听得?”
陆行安问着,眼中是有些笑意的,风餐露宿的日子,他亦有些疲乏了。奉康点了点头,说着:“当然。”便临时当了领头的,同队伍中的老手一齐给大家伙儿带着路。
一尾狂风卷着千层沙浪,呼啸着,一应灌进来者的口鼻之中。陆行安将面上的围布捂紧了去,迎着沙尘朝着前头走。
倏忽,一支箭雨闪烁着艳阳的光色,穿过砂砾,直直射向打头的奉康肩头。
“奉康!!!”
陆行安的声音被掩盖在风暴之中,他眼前的奉康,在马背上的身影透出一丝血色,一斜,便消失在了眼前。陆行安想赶到前头去,可风流太大,若无形的手臂缠绕着他,将之往后推搡。
“奉康!”陆行安不死心,又喊着,嘴里头吃了沙子。他想下马,却被后头的人拉住了。
“王爷!不可!您若现在下马,这风沙怕是分分钟便将您淹没!”
这场沙尘暴旷日持久,直到,月隐星疏,才堪堪停止。
等陆行安再醒来之时,已是在一处游牧人的帐篷里头,旁边儿,躺着正在被牧民疗伤的奉康。
他缓缓坐起了身,有些迷茫。一旁守着他俩的牧民,笑盈盈地,朝着他们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见陆行安似乎听不懂疆北的游牧语言,那人急了,伸出手比划着。
可尽管如此,二人的沟通还是有些吃力。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外头一正围着篝火的女子,起了身,朝这边儿走来。
“你们的人,都被我们救了,你放心。”
女子说的汉语,有些蹩脚,带着些疆北的口音。她的皮肤生成了小麦色,却还是娇美的,神情却有些羞赧。
“你是说,所有人?”陆行安问着,他还有些怔忪,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风暴,中箭,再被救,一阵眩晕,陆行安的身子朝下而去,幸而,被方才的那个牧民扶住了去。
牧民将他扶回皮草所制的床榻上,又同他比划着,那女子看着牧民的手势,翻译道:“我阿叔说,你不要太着急,先将伤病养好,我们再领你们去看和你们同行的人。”
大齐皇宫内,肃穆的气氛直叫聂昭昭烦闷不已。
这些时日,皇后的病反复无常,人也虚弱得不行,她三天两头便往长乐宫里跑,还要时不时地对着太子那个笑面虎,幸而这太医院里头的汪盈倒是没再为难她,可每日对着一张不耐的脸,也是平添发恼。
聂昭昭坐在泥瓦小炉旁,看着锅炉底下烧得正旺的小火,有些疲惫。
现如今的她,万般迷茫,聂文泉的下落还没个影子,却还困在这太医院里头。正是苦思冥想之际,眼前便站了个藏蓝衣角。
聂昭昭抬头,便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舒嫔身边儿的掌事姑姑余姑姑。
余姑姑恭恭敬敬地朝她福了福身,道:“聂太医,我们娘娘有请。”
钟秀宫里头,舒嫔亲自在宫殿门前待着,一见聂昭昭进来,便亲切地迎了上去。
“聂太医,里边儿请。”
舒嫔早早地,便叫人备下了糕点与香茶,就等着聂昭昭来呢。
宫里点着早春进贡的墨寻香,倒是雅致极了。聂昭昭被舒嫔推着,入了座,且不待她反应,嘴里便被舒嫔塞进一块温软的豆子糕。
“好吃吗?”
见聂昭昭吃下,舒嫔迫不及待地问。如今,宫里头都封锁了去,就连御膳房给各宫的膳食份例都少了许多,眼下这些糕点更是舒嫔自己早上便做好的。
“好吃,多谢娘娘款待。”聂昭昭回道。她这番说辞不假,更不是什么恭维的话,舒嫔是有手艺的。
她这话一出,舒嫔倒是笑开了花。自从半月前,聂昭昭救下舒老夫人之后,舒嫔的确是对她不光是刮目相看,更多的是感激。
不过,太医院繁忙,又加之皇后染疫,舒嫔自然没什么机会将聂昭昭请到宫里头好好道谢。
“今儿啊,请聂太医来,也是来说千恩万谢的。”舒嫔说着,面上倒是有些害羞。她纵横后宫多年,谁人不知她的性子,是那么烈,没朝别人说过谢谢的话。
可其实,她亦不过是个刺猬,为了保护自己,而支棱起无数的刺。
聂昭昭看出她的窘迫,放下手上的点心,认真道:“娘娘这不是折煞微臣了吗?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的分内事,舒老夫人能逐渐好起来,也是微臣想看到的,娘娘何必道谢?”
“是,家里头也来话了,说母亲她近来倒是精神头不错了,虽然这病还是缠缠绵绵,却也算好了大半。”舒嫔很高兴,又喋喋不休了会儿,拉着聂昭昭话了些这宫里头的琐事。
“对了。”
舒嫔的话锋一转。
“聂太医,这几日......”
似乎有些难以言说。她四周望了望,示意伺候的宫婢出去。
待宫里头无人后,舒嫔才开了口:“聂太医,你能帮我探探脉吗,我这几日,有些茶饭不思,一直干呕不止......”
“怕是,怕是......”
后头的话舒嫔不敢妄下断论,但聂昭昭明白她的意思。
聂昭昭把着舒嫔,神情先是欣喜,而后愈发凝重。她知道,这个孩子于皇嗣稀薄的大齐皇朝是偌大的惊喜与惊吓。
“是吗?聂太医,是我想的......”
“孩子。”
聂昭昭看向舒嫔,郑重地点了头。
舒嫔的表情,亦如同方才聂昭昭那般,先是激动,不住地抚摸着小腹,后又变成浓重的担忧。她呆滞了许久,才慢慢握紧聂昭昭的手,道:“还请聂太医,为本宫保密......”
从钟秀宫出来后,聂昭昭的心事沉重。她头一次知道宫中的秘密却如此之大,大到她无法消化。
东临边塞,艳阳被风沙掩去色彩,飞鹰在边境划出一条瑰丽的弧线。
此刻,秋色之下,黄土之上,八千木家娘子军与西饶的一万人兵马对垒,剑拔弩张。
“久仰木家军大统帅之名,今日一见倒与本将所想的差之甚远啊。”说话的是此次西饶的主将——赵修义。
“是吗?”阮衔危站在木家军的最前方,骑着她的战马,眯着眼睛,道:“那依将军所想,本帅应是如何?”
“本以为应是个百拙千丑的母夜叉,哪曾想竟然是一个出尘脱俗的美娘子。”赵修义说着,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眼中更是流露着轻蔑。
他这番说辞倒是不假。
阮衔危长了一张难辨雌雄的面孔。
她的肤色被这大漠毒阳晒成小麦色,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衬出一股子英姿飒爽的明艳美感。不似寻常佳人那样,杏眼桃腮,妩媚柔情。
阮衔危锋利的眉梢轻蹙,面上不显喜怒,只静静地看着赵修义夸张的神情。
忽而,一支金铜箭羽破开滚滚气流,以最迅猛的速度穿过赵修义兜鍪上的红缨,正中他身后兵士的马匹。
一声哀戚的嚎叫从赵修义身后传来。
那匹马骑前腿中箭,轰然倒下。
两军对垒的紧张气氛中,这一连串的额外之音,格外刺耳。
竟连赵修义的马匹也受惊欲动,不安地来回行走。
赵修义愣怔了一瞬,立马拉紧了缰绳控马,羞怒地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木家军右副将姜真,率领着一千弓箭手在左侧戈壁之上,弯弓瞄准着西饶军队。
“聒噪。”姜真收起手中的弓箭悠悠地说着。
“你们!”赵修义气急败坏,“好!很好!”
木家军的下马威让他彻底被点燃怒火,即刻下令怒声道:“西饶的将士们,给我杀!!!”
两军兵马就此交汇,厮杀在了一起。
战骑踏出漫天尘土,那些早已被拦腰斩断的□□,散了架,迸溅出胰脏,落在神态癫狂,削肉如泥的士兵身上,他们竟浑不知觉,依旧重复着,一刀一刀捅刺着早已千穿百孔的尸首胸膛。
这场戈壁之战,历日旷久,就连日月都不知更换了几次,到了哪一头,两军才堪堪休战。
大漠的月色下,看着朝着西边撤退的西饶军,骑马踱步在阮衔危身侧的左副将林无双嗤笑,道:“这就叫休战了?”
这一战,木家娘子军略占优势,将西饶军驱逐于五十里开外的大本营中,但也损失惨重。
今日的塞外,甚是寒凉。
剩下的三千木家军原路返回了军营。
阮衔危坐在篝火旁,饮下一口冷酒,辣得她浑身都升起暖意来。
“将军,吃点干粮歇息歇息。”
阮衔危转头,便见一个小将士正捧着几块藜麦与玉米混合起来的干粮饼,笑盈盈地看着她。
阮衔危认得这个人,温和地朝她说到:“谢谢你,阿花。”
阿花见阮衔危接过了干粮饼,不再多言,转身与其他士兵分发了粮食。
阮衔危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沉吟了片刻,朝着阿花说到:“阿花!”
阿花疑惑转头。
“先前说过要我给你取个名字,不如随木姓,叫木槿,如何?”阮衔危站起身来说道。
“木槿。”阿花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旋即,又朝阮衔危高兴得笑起来,“好听!我真喜欢!谢谢将军!”
阮衔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心中泛起阵阵暖意。
“报!!!”一匹烈马奔入军营。
马上的探子翻身下了马,朝着阮衔危拱手,道:“将军!西饶军的确朝着西面总营撤去了。”
“好,”阮衔危点了点头,又朝着四下尚在修整的木家军,正声道:“赵修义乃城狐社鼠之辈,他说休战,咱们万万不可轻易懈怠。”
“所以!今日!所有木家军!严加防备!戌时吹灯!咱们躲在暗处,以防西饶军杀回来!”
“是!”阮衔危话音刚落,周遭木家军的声音铺天盖地般响彻上空。
是夜。
木家军营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按照阮衔危的战略,木家军分布在了东西营地,留主营空悬无人。
四下寂静,娘子军们牢牢盯着西饶大部队的方向。
一支同样约莫三千人的军队,蓦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支军队鬼鬼祟祟,悄然接近着木家军的营帐。
“将军,现下该如何。”林无双站在东边儿的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口,放下帐帘,转头问到。
“让他们进来。且再等些时候。”阮衔危轻轻握住银枪渡月。
待诱敌深入,再一网打尽。
阮衔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