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陆小凤来到神侯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追命正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着那二十坛的好酒，时不时当宝贝似的闻了闻，然后露出一脸满足地傻笑。
那酒坛子足有半人高，要两人合抱才能完全将其圈住，这大小，简直可以叫作缸。但追命抱起来毫不费力，步伐相当稳健。
“陛下人真好啊。”追命念念叨叨，安抚性地拍了拍酒坛子，“放心，你们跟着我，我肯定一滴都不会让你们浪费的。”
坐在墙头的陆小凤跟着深吸一口，摇头晃脑，一脸陶醉：“哎呀，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说得可真是对啊，这酒坛子连封泥都没开，我却好像闻到这酒的香味了。”
追命闻声抬头看去，入眼便那标志性的四条眉毛，和一张没有任何阴霾的笑脸。
陆小凤晃着从墙头垂下来的腿，优哉游哉地低头看向追命，准确的，他看的是追命怀里的酒，一副陶醉的模样，仿佛已经喝到了一般。
“陆小凤？”追命看着来人，下意识地抱紧这门口剩下的最后一坛子酒。
“追命兄，别来无恙啊。”陆小凤笑嘻嘻地调侃道，“听说你最近还得了美人？怎么没看见？”
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那美人一般。
“怎么连你都知道了？”追命放下酒坛子，颓丧道，“根本没有的事，不知道是哪里传的风言风语，烦人得很。”
“确实，这坊间的传言最多只能信两分，其余八分，全靠无聊之人的口舌。”陆小凤了然地点头，也不在意传言的真假。
如果追命得的是个女人，他还有兴趣见一见，但他得的是个男人。
他陆小凤，不喜欢男人。
“不过，你来神侯府，到底有什么事？”
“我？”陆小凤被问得愣了一瞬，“我本来是打算去报官的。但是半路闻到这里酒香扑鼻，就忍不住循着这酒味过来了。”
说完，他还不轻不重地感叹一句：“真是美酒误事，不过幸好，这里是神侯府，来此处报官也算合适。”
追命把酒挡在身后，问道：“报案？你一个江湖人士，恩怨不是都按照江湖规矩解决的吗？为何会来报案？”
陆小凤从墙上跳下来，长叹一声：“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若非迫不得已，我也是不想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追命一屁股坐在酒坛子上。打算仔细听听这个故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竟然逼得陆小凤来报官。
陆小凤苦笑道：“追命兄可知那银勾赌坊？”
“略知一二。”追命点头。
银勾赌坊明面上的老板是一个老板娘，实际上却是宫九，也就是太平王世子赵怜清手下的产业。
“西方魔教的少主死在了银钩赌坊。”
追命一脸莫名：“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的笑容更苦了：“因为玉天宝死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银钩赌坊留宿。”
两天前。
玉天宝赌起来自然是不服输的。
此时，他已经把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全部输完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值钱的东西——罗刹牌。
这是他最后翻盘的机会，他不愿意错过。
于是这罗刹牌便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他用罗刹牌向银勾赌坊的老板娘换了一千两金，准备这最后一搏。
成败在此一举，这是他孤注一掷的选择。
若是输了，大不了回家被他爹责罚一顿，若是赢了，他不但能翻盘，还能把罗刹牌赎回来。
老板娘当然不认识这是罗刹牌。
她只知道这块牌子所用的玉料和雕工十分了得，值得一千两黄金这个价格，于是她便换给了玉天宝。
玉天宝很高兴，他很庆幸罗刹牌的料子用得好i，让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它值一千两金。
他高高兴兴地捧着那些金子上了赌桌，但他还是输了，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
他很害怕，怕他爹玉罗刹重重地罚他。
但很快他就不怕了，因为他死了。
玉天宝不知道的是，罗刹牌是他的保命符，离开西方魔教，失去罗刹牌，他就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了。
一天前。
陆小凤留宿在银勾赌坊。
天才擦亮，他便因为房中的动静突然惊醒。
他满头冷汗，心如擂鼓，惊疑不定地看向房间的某处。
那有一个干瘪的绿袍老人，那衣袍上绣着金丝银线甚是华丽，而那老人却坐在桌前，喝着上面早已冷掉的，廉价的茶。
那老人虽然形容枯槁，眼神确实极亮，渗着丝丝阴寒的光芒，看起来比冬眠中突然被吵醒的毒蛇还不好惹。
“你是谁？”陆小凤的喘息声在静谧的深夜格外清晰，因为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武功，定然不在他之下，甚至远胜于他。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那老人站了起来，他的衣服上绣着怪异的图样。
人首、蛇身、鸟爪、蛹翼。
陆小凤不认识这图案，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他老实地摇摇头。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莫名其妙找上门。
因为他最近，除了赌博，什么坏事都没做，连赌博都是在输钱多，赢钱少，根本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那老人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仿佛那喃喃之语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躁一般。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陆小凤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倏然，绿袍老人睁开眼睛，寒芒迸射，直直对向陆小凤：“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做什么了？”
“你杀了玉天宝，还偷了罗刹牌！”
“谁说的？！”陆小凤震惊了！
他被碰瓷了！
他只是昨夜玩得太晚，在这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杀人凶手了！
“赌坊的老板娘！”
陆小凤恨恨道：“你们这是栽赃！我根本不认识玉天宝是谁！”
“你天天来赌坊，还能不认识玉天宝是谁？”绿袍老人明显不信，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你说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证据？”
陆小凤觉得好笑：“你说是我杀的，你又有什么证据？”
绿袍老人胸有成竹：“这赌坊的老板娘就是我的证人。”
陆小凤：“……”
谈话陷入了一个怪圈。
“可是我杀人，赌坊老板娘又是这么看见的？”陆小凤凝眉，百思不得其解，“栽赃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绿袍老人见陆小凤如此，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既然你说不是你，还有一个办法。”
陆小凤挑眉：“你想让我帮你们找到凶手？想都别想！”
绿袍老人叹了口气，抬起手，露出他一双铁锨似的手。
“那你只能当个替死鬼了。”
陆小凤：“……”
这是根本就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还没等陆小凤说什么，那老人便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他只留下一句话——
“一月之内，找不到罗刹牌，老朽会亲自取你项上人头！”
……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陆小凤叹了口气。
追命啧啧道：“你还怕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人不成？”
陆小凤惊奇道：“你不怕吗？那玉天宝是西方魔教的少主，罗刹牌是西方魔教的掌教令，他如此关心这两样东西，必然也是西方魔教的高层。”
追命问道：“所以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陆小凤点头：“大概知道了。”
“是谁？”
“西方魔教的护法，岁寒三友之一，但具体是哪一位，就不得而知了。”陆小凤若有所思，“不过我想趟这趟浑水，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陷害我，非要让我卷这个纷争。”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事报官？”追命现在只恨自己手里没有一把瓜子，实在是太精彩了！
没想到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
陆小凤摸着下巴：“我这也是跟一位仁兄学的，遇到太棘手的事情就去找捕快，天经地义。”
追命：“……”
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位仁兄吧？
学点好的。
“哎呀，先不管这劳什子玉天宝罗刹牌。”陆小凤大手一挥，“复杂的事情留到明天再说吧，我们不如先喝酒吧，你这酒，可真是好酒啊。”
追命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颇为得意地拍拍屁股底下的酒坛子，道：“哼哼，这当然是好酒，这可是御赐的二十年花雕，只有外国来使才有机会见天日的好酒。”
陆小凤频频点头。
“对对对，这才是真正的，酒不醉人，人自醉。”陆小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坛子酒，明显眼馋得很，“这么好的酒你自己藏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拿出来，你我畅饮一番！”
然而追命却像护食的猫儿一样，挡住陆小凤的视线：“不行不行，这是陛下赐给我的，不能分给你。”
“哦？陛下赐给你的？你办了什么惊天大案？让陛下赐给你这么好的酒？”陆小凤来了兴趣。
因为他不止爱酒，他也爱办案子。
那种穿过层层迷雾，拨云见月的感觉令他着迷。
“这倒是没有。”追命坏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陛下只说我背锅辛苦。”
陆小凤愣住了，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好南风的可能不是眼前的追命，而是他们远在天边的陛下。
于是他闭嘴了，只安慰似的拍了拍追命的肩膀：“辛苦了，追命兄。”
追命挑眉看向陆小凤：“我总觉得你好像知道了什么。”
陆小凤略带同情地看了追命一眼，叹了口气道：“追命兄啊……”
追命疑惑：“怎么？”
陆小凤无辜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谣言刚传出来，你就获得了赏赐。”
追命恍然大悟，随即转为不可置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追命苦笑，追命认命。
谁让陛下赏赐了他这么好的酒，搞得他根本不好计较。
更何况，那可是皇帝，他也没资格计较。
追命像泄了气皮球一般，仰天长叹。
他又给陛下当挡箭牌了。
不过换个思路，陛下为什么只用他，不用他大师兄，无情呢？
当然是因为重用他啊！
于是追命有开心起来。
有些事情，不知道原因，光看事情表象，确实很让人快乐，一旦清楚了本质，就会发现，一切并不如想象般美好。
“陆兄，你说得对，这么好的酒，我一个人喝实在可惜。”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现在非常需要有个人能陪他喝上一坛子酒，而能陪他喝酒的人就在眼前。
“反正陆兄你来了，不如我们不醉不归！”
人生嘛，纠结的越多，烦恼就越多，不如多饮杯中酒，多看人间色。
陆小凤忙不迭地点头：“我就等你这句话。”
于是他们二人便找了一处僻静之地，绿草莹莹，阳光正好，他们一人一碗地喝起酒来。
他们都有需要忘记的忧愁，都有各自的烦恼。
荒凉又充满生机的草地，是春日里独有的风景。
“好酒，真是好酒！”陆小凤哈哈大笑，用胸口顶起偌大的酒坛。
追命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东倒西歪地给陆小凤鼓掌：“好！好！陆兄好技艺，以后怕是杂耍卖艺，都能解决后半生温饱。”
陆小凤轻轻一拍，酒坛子旋个儿跳起舞来。
“你说得对，以后我叫上司空摘星，和他一起杂耍，到时追命兄可要来捧场啊。”
“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二人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直喝到日渐西沉，天上闪烁着星斗。
直到这摊子里倒不出一滴酒，连坛壁都被添了个干净，追命才打着舌头问道：“对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出发？不如我陪你去吧，反正你来报官，这件事总有人要处理。”
“唔……也好，也好……”陆小凤点点头，“明日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们不见不散啊，追命兄。”
“好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