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是什么样的?
封狼居胥,燕然勒功,万国朝邦——
即使末年已至,即使群雄割据,也不容外族染指。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多厉害啊。
华熙清楚地记得汉时的自己,锐利,张扬,铮铮脊梁,凛凛傲骨,同类皆尽拜服的丰功伟绩。
……可,这时的民众,构成她的根本,所求不过身体安康。
于吉仅仅是治好了他们的病,就被他们奉若神祇。
华熙知道,以现在的视角看待过去的自己,会发现许多不堪的事。
……这些人,这些在她心里有了具体印象的、被她在意的人,于曾经的她而言,不过是……
*
未央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刘彻于案前蹙眉。
他看向不远处的少女:“殿下——”
华熙动作一顿,停下左右手的对弈。
目光转向刘彻:“你信天命?”
刘彻摇了摇头。
华熙了然:“你决定‘信’一回?”
刘彻颔首,带着某种决绝。
华熙收回目光,语气淡淡:“刘启曾言,你会是一位优秀的皇帝。”
骤然听到父亲的名字,刘彻神色不变,搭在案上的手指却紧了紧。
“……殿下如何看待?”
“吾不插手国事。”
这一不假思索的回应令刘彻流露出几分无奈:“殿下……”
黑子与白子形成和局,华熙起身,转向刘彻,正色道:“此为必要之择。”
帝王蹙眉的模样令华熙柔和了神色:“你没有错,阿彻。”
……
马邑之谋失败后,汉与匈奴撕破脸皮,正式交战。
战事正酣,黄河却决堤了。
刘彻派十万人治理黄河,却一直不见成效。
黄河要治理,不然,洪水会再一次淹没十六郡,不知多少百姓会埋入河底,不见天日。
匈奴要打,他们侵犯边境、屠戮劫掠,难道不管不顾,任由亡国灭种吗?!
可……
治理黄河要钱,打匈奴也要钱——
国库拿不出这么多钱。
黄河的治理久久不见成效,对匈奴的反击却迫在眉睫。
……
……
丞相田盼上书,言洪水堵不住是天意,不如放任自流。
刘、彻、同、意、了。
*
“阿彻撤回那十万人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华熙的声音很轻,比起跟「塔」讲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在想,两害相较取其轻,他没有错。”
“我在想,黄河决堤,淹没十六郡,我会很痛。”
而那些面对洪水,失去家园、亲人乃至生命的百姓,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思维里。
“……”
「塔」不知该说什么。
它迟疑着试探:“……你变了很多。”
华熙沉默。
「塔」真心实意地道:“那时,你看到的是刘彻的纠结,你肯定他,支持他,告诉他他是对的。”
“现在,你看到的是这些百姓……”
“这个比较很不恰当,”华熙冷冷道,“对我而言,于吉和孙策加起来都没有阿彻重要。”
她从未回避过曾经的自己,却也不会主动提及,此时骤然直面,她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于是,声音自然地带上锋锐,眼眸自然地显出冷厉。
话说得有些过,正常情况下,华熙不会这样“口不择言”。
……即使事实的确如此。
无论是对华夏的意义,还是从本身出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和素未谋面的人能一样吗?
「塔」没必要做这样的比较。
……华熙知道,自己对「塔」的态度有些迁怒,有些不讲道理。
……「塔」说得其实也对。
——若让现在的她回到过去,面对不得不二选一的局面,看着刘彻做出选择,她即使能理解对方,也不可能支持与肯定了。
——淹没于洪水中的,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
于吉死于孙策剑下,百姓纷纷下跪,哀呼“于神仙”三字。
华熙无意再看。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她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也利于融入。
……她来江东的主要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华熙想着,心情更差了。
……她要利用他们。
这是很无理取闹,很莫名其妙的想法——世上从不存在绝对的理想,现实与利益往往交错其上,不管有什么目的,百姓获得好处不就行了吗?
理智再清楚不过,感情却一刻不停地叫嚣。
华熙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感觉到她的低气压,「塔」默默降低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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