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宇醒来时，顾雪芽已为苏木寻得了解蛊毒的冰雪花。彼时，断肠草蛊毒正疯狂蔓延，将苏木折磨得不成人形，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屋内不断回响。

“啊 ——”凄厉的惨叫刺破屋中的死寂，声线里裹挟着无尽的痛苦，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一并绞碎。

顾雪芽眼眶泛红，抱着颤抖嘶吼的苏木。“没事了，苏安宁,没事了……”

苏木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拽住顾雪芽的衣袖，那双向来骨节分明的手此时却青静暴起。蛊毒发作的手臂已呈现出骇人的深紫色，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顾雪芽强忍着不舍，小心翼翼地取出事先研磨成粉的冰雪花，她的手微颤，却竭力维持平稳地将冰雪花粉末专注地敷于苏木蛊毒蔓延的手臂。她谨慎注视着手中的每一次涂抹，待冰雪花均匀覆满苏木手臂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木的脸色的转变，片刻不敢松懈。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也变得滞重。

终于，苏木那如死灰般的脸色，渐渐泛起些许淡红，宛如死寂荒芜的冬日，艰难透出一丝微弱却珍贵的生机，顾雪芽紧绷的神经终于稍有松懈。

她静静地凝望着此刻的苏木，他面容依旧惨白，可神色却平静得有些出奇，那平静中透着一种别样的安宁。不知为何，她又再次想起了卷宗里对他的描述——死于大雪纷飞的暮冬，虽身中匕首失血过多，然而死去时的面容却也是那般安宁，安宁到让人丝毫分辨不出他是已死之人。

顾雪芽觉心猛地抽痛，他不能更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暗的房间内，顾鹤宇虽然已经苏醒，但脑袋昏沉得厉害，周身更是仿若被无数根尖锐的针扎刺般疼痛，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痛苦。

这时，房门 “吱呀” 一声被轻轻推开，抬眸只见顾雪芽轻盈身姿映入眼帘。

顾鹤宇见来者是顾雪芽，立即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想要起身。“多谢姑娘救我一命，姑娘的烧伤可还好？”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顾雪芽被烧伤的手臂处，那纤细的手臂已被包裹药草的白布缠绕。

“顾大人放心，上过药了，已无大碍。” 顾雪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可笑容片刻后便消散，随后她的神色变得凝重。“顾大人，我想问你一桩当年的案子。”

“你想问可是当年地窖坍塌之案？” 顾鹤宇像是早已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轻易道破了顾雪芽心中的疑惑。未待顾雪芽开口，他又接着说道。“当时火海中，你曾问过我苏故是否还活着。”

“所以他死了吗？” 顾雪芽急切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手指不自觉地纂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对真相和答案的迫切。

“他没有死……” 顾鹤宇抬眼远眺窗外，神色凝重，仿若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多年的等待终于如愿以偿，当年那桩案子，如今终得重见天日。

“那你可知苏故现在何处？” 顾雪芽满是按捺不住的迫切。

“姑娘为何如此执着于找寻苏故的下落？莫不是与顾某一样，觉得当年暮氏夫妇和林氏夫妇，皆是苏故所害？” 提及林氏夫妇，顾鹤宇的心猛地一抽。若不是他们不幸身亡，青黛往后的人生不会那样坎坷。

她会一直是双亲疼爱的掌上明珠。

“顾大人也在查这桩案子？” 顾雪芽望向顾鹤宇，略作思忖后面色凝重道。“既如此，那我便不瞒着顾大人了，我调查过这桩案子，我推测苏故会再次犯案，到那时或许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顾雪芽虽未交代重生来此往后会发生的惨状，但如今这话也与她想表达的意思相差无二。

“看来姑娘与我所想一致。那般惨烈的杀人手段，我不信凶手会就此收手！这些年，我一直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期望有人能替我赎了这流放之身，离开南荒，将这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只是……” 顾鹤宇眸光骤黯，强撑着孱弱的身躯，缓缓起身，“姑娘要找的人，不该是苏故，就算日后会有更多人丧命，也不会是苏故所为。”

“什么意思？” 顾雪芽心头一颤，满心疑惑。

“当年地窖崩塌，我遵先皇旨意去确认苏故是否已死。苏故伤痕累累的躯体，是由我的手下亲手抬上来的。我仔细查验过他的身体，浑身骨头尽断，也探过他的气息，虽尚有一丝，但极为微弱。即便侥幸存活，也与活死人无异。这样的苏故，日后如何再次犯案？”

顾鹤宇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如一记重锤，瞬间将顾雪芽砸入死寂的深渊。她呆立原地，仿若灵魂出窍，良久，才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苏故在地窖里被砸得不成人形，即便侥幸捡回一条命，也和废人没两样，根本不可能再度作案杀人了？”

也是在那一刻，她脑海中回忆起苏透儿曾说过的话。“我只知晓那具尸身并非苏故，无法断言他是否还活着。当年那场地窖坍塌，即便他侥幸存活，怕也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调查至今，苏故是唯一支撑着她的线索。可如今的答案，却令她满心无措、惶恐，甚至隐隐不安。毕竟距离凶手初次杀人的葭月越来越近了。“可后山埋葬的尸体，根本不是苏故，苏故的尸身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也是我这些年，始终坚持不懈地调查那桩案子的原因。” 顾鹤宇稍作停顿，接着又道。

“其实，自调查出苏故是杀害林氏夫妇的凶手时，我便觉事有蹊跷。苏故不过是个十来岁的男娃，怎有如此能耐？所以在我命下人向先皇禀告苏故已死后，便开始大张旗鼓的运送苏故。果不其然，苏故被人盗走了。能在我眼皮底下劫走这样一个活死人，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顾鹤宇稍作停顿，又继续道。“我本欲将此事禀明先皇，却莫名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念及与我父亲的旧情，先皇未判我死刑，而是将我流放至南荒。这些年来，那人从未停止过对我的追杀。”

“那人便是齐王。他是苏故的干爹，亦是苏故的岳父。” 顾雪芽接口道，“可我不信齐王会是日后再次作案的凶手。况且，他如今已被押入大牢，不日便会被问斩。” 顾雪芽垂眸喃喃道，不知该如何道出因为苏透儿是未来受害者之一，所以齐王不会是往后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嗯，齐王暗中贪污，苏故负责杀人，想来有权利将我诬陷至此之人也只能是齐王，他是幕后的执棋人，如今也入狱了，所以我往后会找的人不是他。” 顾鹤宇抬手，极为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那卷宗皱皱巴巴，显然存放多年，且被翻阅过无数次，却仍被顾鹤宇妥善珍藏，足见其对顾鹤宇而言，珍贵非常。

“我不信苏故这十多岁的小男娃，能独自杀死林氏夫妇。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苏故的帮凶……”

卷宗在顾雪芽面前缓缓展开，首页最醒目的位置，记载着苏故的种种过往。上面详细记录了他首次犯下命案的时间，以及与之关联的人物，包括未婚妻苏透儿、父亲苏辽，还有哥哥苏木。

苏故自幼便显露出超凡的聪慧，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不被其独特魅力所吸引。他精于伪装，擅长笼络人心，手段极为高明。

顾雪芽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卷宗上有关苏故的记录，其中一项内容，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每逢接触岩星草，苏故的胸脯便会泛起花瓣般的过敏印记。

顾雪芽继续往后翻页，这次映入眼帘的，是关于苏辽的信息。

苏辽的父亲曾为前朝皇帝效命，苏辽便借此与皇室攀附关系，还凭借这层关系涉足丝绸生意。但实际上，丝绸生意不过是他的幌子，真正让他发家致富的，是开设赌坊。更为恶劣的是，他会将买来的奴仆殴打致残，再逼迫这些可怜人外出乞讨，为他敛财。

而关于他的结局为——病逝。

顾雪芽对苏辽的累累恶行早有听闻，不禁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卷宗的最后一页，其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 苏木。

刹那间，顾雪芽只觉喉间如鲠，四肢也似被冻住般僵硬。因为顾鹤宇方才说，这份卷宗调查的人，是苏故的帮凶。

卷宗上对苏木的描述极为简略 —— 身为长子却不受宠爱，常被视作愚昧蠢笨之人。在其弟失踪、其父病逝后，苏木便一跃成为最受宠信的皇商。苏木父亲对他如此冷淡，或许是出于弃军保帅之举，意在让苏木与家中诸多腌臜之事彻底撇清关系，而苏木一直以来都是在扮猪吃虎！

顾雪芽见状猛地合上卷宗，不想却被顾鹤宇那布满老茧的手按住。“姑娘，你不相信苏木是帮凶？”

“不可能……苏木不可能是帮凶。”顾雪芽垂眸摇头，而后抬起双眸，目光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辽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踩着累累白骨上位；苏故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变态。苏家上下无一个好人。你凭什么觉得，单单他苏木出淤泥而不染？！”顾鹤宇言辞铿锵，声若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