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纵使有苇管的帮助，白念乔也是只是多吃了一点而已。

他推开桌上的东西，吩咐闻秋拿下去，闻秋急忙道：“少城主，还是多吃一点吧，这样有力气。”

白念乔无奈翻个白眼道：“整日在床上睡着，需要什么力气。”他连话都懒怠再说，只是吩咐闻秋按照自己说得办。

见劝说不动，深知他脾气的闻秋只好将剩下的食物收了下去，吩咐马儿照顾好白念乔，自己吃过饭再来替他。

因为勇救白念乔有功，虽然还是马奴，但马儿的待遇比刚开始时要好上不少，能吃饱饭有衣服和鞋子穿，还有了自己的住处。

就连闻秋也因为他救了白念乔而对他另眼相看，不计较马儿吃得多了。

何况，吃饱之后的马儿不但健壮了许多，脸颊上长了肉，在得到充足的食物和休息之后，连头脑也比最开始的时候清明了不少，能说完整的字句了。

对此白念乔断言：“马儿之前说话不利落，大该是因为吃不饱所以连脑子都额瘦了，在积攒力气吧。”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马儿也傻傻的笑着。

白念乔发现，笑起来的马儿眼神闪闪发亮，丰润起来的五官也别具美感，而且仔细观察，虽然是高鼻深目，但若眼睛是黑色，说是本朝人氏也可。

因此，白念乔怀疑马儿的父亲是本朝人，而他的母亲说不定是异域的女奴。

看他手上虽有薄茧，但不像是干农活儿留下的，反而是勤练弓和剑才能有这样的痕迹。究此种种，马儿很可能是家道中落后，被嫡子与当家主母发卖的庶子，说来也算可怜。

这么想着，白念乔对他又多了几分怜惜。

只因白念乔虽是城主嫡子，不会沦落到如同马儿一般的地步，却想来以小乔夫人如今的宠爱，如果白念乔不是嫡子，且有有力的外家，恐怕下场未必会比马儿好上多少。

“昨日府中尊，今朝阶下囚。”想到那样的可能，白念乔便觉得不寒而栗。

闻秋出门之后，细心关上了门板，白念乔吩咐马儿将窗户打开，即使在床上，白念乔也能看到院中的好景致。

此时秋意渐浓，满院绿色的植物渐渐枯黄，唯有菊花依旧开得茂盛，阵阵香气从院中传来，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白念乔躺在枕上，接着玩儿他的九连环，伸长了双腿让马儿慢慢的锤着。

马儿对力道的掌控很好，又刚吃了饭的白念乔昏昏欲睡，睡意朦胧中九连环砸到了脸上，马儿又锤了一会儿收起拳头，将九连环收好放在了白念乔枕边，自己则坐在脚踏上盯着白念乔的睡颜。

说来也怪，白念乔这个人平时凶巴巴的，可是睡着的时候就格外乖。

大约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情，睡着的白念乔眉头微蹙，长而秀气的眉毛几乎皱成一团，细密的睫羽扇动，影子落在皮肤上忽长忽短。

马儿伸手想要抚平白念乔眉间的痕迹，却在看到自己粗糙的手指后愣在原地，最后不得不停止动作，重新将手指放在了膝盖上，保持着一个乖巧的姿势看着白念乔。

看着白念乔的时候，仿佛就能从心底里生出巨大的幸福。

白念乔对马儿算不上很好，最开始的时候还狠狠抽了他鞭子，马儿却对白念乔生出了无限缱绻的情谊，不知为何就只认定了他是自己的主人。

正发呆，闻秋推门进来了，见白念乔睡熟了而马儿守在旁边，不由好笑起来。

轻扯着马儿的衣襟拉他到门外，闻秋笑道：“你去吃饭吧，今日运气好，厨房捉了两条极大的鱼，我特意让人给你留了一块儿大的呢。”

看着嘴巴吃得油光十足的闻秋，马儿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睡在床上的白念乔的身影一眼才离开。

临走之前，马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小声对闻秋道：“主人还没醒，先不要换药。”

现在白念乔脖颈上的伤需要每日换两次药，然后用柔软的布包裹好才行，每次上药的时候都又痛又痒，如果闻秋因为换药将睡着的白念乔弄醒就不好了。

要知道，因为伤势白念乔夜里也睡不安稳，不是痛得呼吸不畅就是会做噩梦，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勉强睡一会儿，因此马儿让闻秋不要打扰了白念乔的好眠。

闻秋气得小声跺脚：“我自然会伺候少城主，难道还需要你这个臭奴隶来教？快滚。”伸手一推马儿的肩膀，让他滚去吃饭了。

白念乔睡得朦胧，连梦中也能听到两人的争吵，不由好笑起来，半真半假心情愉悦，连噩梦也消了。

一觉睡到掌灯时分，白念乔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一片，帐外有朦胧火光，还有栗米粥的香气，和平日里吃的粥大不相同，光闻着就觉得腹中饥饿。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白念乔起身叫人，声音嘶哑。

在旁边守着的闻秋赶紧点灯，淡淡油脂香气随着火光在黑暗中弥散开，白念乔尚未开口，一盏温水就递了过来，他一连喝了几口才解过干渴。

仔细回味，水里有淡淡的甜味，白念乔喜道：“有蜂蜜了？”

“嗯。是马儿去找来的。”闻秋虽然看不惯马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干。

下午趁着白念乔睡觉的功夫，他居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大块蜂巢，里面淌满了蜂蜜，这可是难得的好物，闻秋赶紧找来陶罐收好。

时下虽然有商贩远途带了饴糖来售卖，但这东西不但贵而且不好储存，前几年成为王室的贡品之后更是极少流入民间了，白念乔虽为城主之子，也很难吃到，因此蜂蜜就显得尤为珍贵，连拿过蜂巢的手都被闻秋舔了又舔。

床帐掀开，白念乔下床。

知道他素喜光明，闻秋特意多点了几盏灯，整齐排列在桌上，白念乔坐在桌前，看着屋外廊上燃烧着的炉火的火光，问炉上煮的是什么。

“是栗米粥。马儿用石杵给栗米脱了壳，然后煮粥，软糯不划嗓子呢，栗壳都被我们挑出去了，可仔细。”闻秋觉得自己也干了这活儿，因此忙不迭的在白念乔面前展示自己的功劳。

这个滑头，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白念乔失笑，心里却觉得温暖又熨帖。

以往，他也有晚上才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刻，却总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住在寂静而空旷的华屋中，却连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以往还能和姐姐在一起，等姐姐去世后，白念乔连唯一的玩伴也失去了。

在家里，也只有闻秋能和他亲近一些，只可惜闻秋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也无法真正理解白念乔。

如今却奇怪得很，马儿不过是在廊上给他煮了粥，白念乔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刚刚喝下去的蜜水仿佛从舌根一直流淌到了心里。

不多时，马儿将煮好的栗米粥端了上来，虽然颜色不怎么好看，闻起来却是香气扑鼻，白念乔吹凉后尝了尝，觉得果然软糯香甜，和以往吃的粥都不一样。

栗米脱壳费时费力，无论厨下的奴隶们怎么小心，都会不可避免地吃到谷壳，因此白念乔不喜欢。如今这碗栗米粥却连一点谷壳都没吃到，还有一丝甜蜜的味道，估计是加了蜂蜜。

喝过粥之后，白念乔不再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身上长了几分力气，伸个懒腰起身漱过口后跪坐在凉席上等着换药。

闻秋解开软布，发现白念乔脖颈上淤痕的颜色已经消了些，喜道：“这药不错，再过两三日准能好。”换过药后重新找了新的软布缠好，旧的拿下去清洗干净。

白念乔动了动脖颈，总觉得有些难受，不过为了治伤只能忍耐。

对于当日的遇袭时的记忆，其实白念乔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被人压在地上扼住喉咙，开始还能闻到那奴隶身上的臭气，后来连呼吸都不畅，在得到自由后他大口的吞咽着空气，别的都顾不上了。

但带领奴隶打仗这件事，白念乔是不会再做了。

这两日，姜子墨和齐知国也曾来求见，都被白念乔拒绝了，他讨厌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何况那两个人见到了自己丢脸的全过程。

换好伤药，闻着脖颈处传来的苦涩的药物的味道，白念乔心情莫名不爽起来，起身出门马儿赶紧跟伤，闻秋则留在房间内清理。

出了房门，走过长廊，才发现花园中的夜晚也是异香扑鼻，天上的星月都很亮，盛放的菊花连花瓣的轮廓和颜色都能看的很清晰。

白念乔顺手摘下一朵菊花，低头嗅了嗅不满意，顺手将花瓣全都揪掉，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然后踏过，原本娇美的花瓣瞬间零落成泥。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白念乔拖腮看着星空，不禁向上天祈祷让自己的伤势好得快些，他向快点再重新见到岳揽。

想到这，他埋怨的目光不由看向马儿，要是他能反应再快些，自己根本就不会受伤，要不是那个该死的敢于刺杀的奴隶，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