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完全康复,已经是又一个三日后的事了。
张云绣恹恹地搅着手中的汤药,终是心一横,鼻子一捏,尽数灌了下去。
一旁的翠儿笑得花枝乱颤,手上却没耽误事,恰到好处地为张云绣递上了蜜饯,后者迅速抓起一把放入口中,紧皱的脸总算舒展开来。
翠儿忍不住调侃道:“小姐这喝药如见鬼的毛病还是没变。”
“你知道有多苦吗?要不你来尝尝?”张云绣毫不犹豫地回怼着,将手中的碗凑到翠儿嘴边。
翠儿闻着那苦味便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她自知理亏地吐了吐舌头,又像想起什么事来般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今天……”
张云绣玩笑的神情立刻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脆弱的固执:“去,为何不去。”
她相信周轸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只要刀匠铺还存在一天,她就会去那里等他一天。
翠儿见她这不容置喙的模样,也顺从地噤了声,上前搀起张云绣,一同往刀匠铺去了。
靠近刀匠铺时,张云绣还是习惯性地往那个周轸常伫立的地方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疑心自己是被这太阳晒出了幻觉,旁边的翠儿却也惊叫出声:“刀匠铺开张了!小姐,是不是周公子回来了!”
张云绣急切地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几乎是足下生风般到了刀匠铺中,连带着扶着她的翠儿也小跑了几步。
张云绣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目光触到眼前男子的面容时却不由得一呆:此人眉眼同周轸有几分相像,却显然年长许多。
一个猜测从心中升起,她脱口而出道:“您是阿轸的父亲?”
男人在张云绣跑进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行为古怪的少女,还没等他发问,却在她口中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没顾得上计较张云绣的失礼,他面露迟疑道:“你是?”
“我……”张云绣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见了家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她决定先放弃这个话题,转而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抛了出来,“先不说这个,阿轸呢?他在哪?”
谁知,男子的神色却一下黯淡了下来。
张云绣的心脏顿时慌乱无比地狂跳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叔叔,阿轸在哪?告诉我好不好?”
周父用力闭了闭眼,偏过头去,脸色苍白地吐出几个字:“阿轸……三天前,突发疾病去世了。”
张云绣一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瞬间冰冷下来。她松开手后退几步,死死盯着面前强忍悲痛的人,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吧?阿轸那么健康,怎么会突发疾病死掉呢?”
她指着男人,不顾一切地厉声道:“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根本不是阿轸的父亲!你在骗我!”
她又转头握住翠儿的手,期盼能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希望,颤声道:“翠儿,你说,他在骗我对不对……?他在骗我!你说啊!”
翠儿看着疯癫的张云绣,半是惊恐半是心疼,只知道哽咽着唤道:“小姐……小姐……”
张云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像是被抽干全身的力气般缓缓跌坐在地。
周父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她终于无法再自我欺骗,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恸,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翠儿别无他法,也跪了下来,本想劝劝张云绣,可回忆起只有几面之缘的周公子的温和憨厚的笑脸,也不禁悲从中来,默默淌泪。
周父此时也终于明白了二人的身份。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投来探究的目光,他不愿儿子的死成为镇民的饭后谈资,上前遮挡住崩溃的两人,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可想去看看犬子?”
张云绣带着两行泪痕抬眸,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周轸被葬在周家后方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
周父望着那棵粗壮盘虬的树,表情不自觉带上一丝温柔:“小的时候,轸儿最喜欢在这枝头爬来荡去,被他母亲发现了,想拎他下来,又不敢自己上树,只能无可奈何地在下面一通怒骂。”
张云绣想象着周轸小时候的皮猴样,也忍不住轻轻漾开一个笑,爱怜地轻抚着那冰冷的石碑,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抚摸爱人温热的侧脸。
“只是如今他们都故去了,留我一个老头子在这世上,形影相吊……你说,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周父也凝望着那靠在一起的两个墓碑,苦笑了一声,看着张云绣的痴痴的模样又心有不忍,叹了口气道,“轸儿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是他的福气,可惜,他没能多消受几天……姑娘,你还年轻,别在这臭小子身上吊死了。”
张云绣却不答,只是自顾自地将她带来的点心在墓碑前整齐地码好,而后突然回身对周父行了个大礼,坚定道:“叔叔,阿轸未能尽的孝,请允许我来为他接续吧。”
周父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蹲下与她平视,轻抚张云绣的头顶道:“既姑娘如此情深义重,我这老头子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了。虽然你还没过门,但从今天起,便是我们周家唯一的儿媳妇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张云绣破涕为笑道:“自然是荣幸万分!”
周父慈祥地笑了,喃喃道:“好孩子啊,好孩子……”
张云绣又与周父聊了大半个下午。
除却知晓张云绣身份时周父的一些僵硬与惶恐,最后又被张云绣宽慰着放下心来外,二人算是相谈甚欢,甚至从这位刚刚认识不到一日的中年人身上,张云绣体会到了十几年来未曾被充分寄予的父爱。
最后告别时,她还有些不舍,却被周父以她家里人会担心她晚归为由略带强硬地打发走了。
临关门之前,她又蓦地停住,终是问道:“尽管人死不能复生,但……”
“我仍是奇怪,阿轸之前有任何罹患重疾的症状吗?”
周父叹了口气:“绣绣啊,不瞒你说,我也疑惑得很,所以在发现轸儿的……尸体后,就找来了仵作。”
“可惜连着请了几位熟识,也没有一人能准确道出,轸儿的死究竟是何种疾病导致的。”
走出周家很远,张云绣还在思考刚刚周父说的话。
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开始怀疑周轸非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但从刚刚和周父的聊天中听闻的往事来看,周轸一家都老实本分,并不存在什么仇家。
更何况,仵作都验不出来他杀的痕迹,只能判定是突发重疾而死,背后之人当是有何种能力?
关键是,他所图何事呢?
一股寒意突然爬上她的脊背,可不出半刻,她便强压下惧意。
无论是谁,她想,只要这个幕后黑手存在。
她都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