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遂地抵达车站前,梦子才拨通了伊地知给她的电话。
本着“一切随机”的公平想法,她闭着眼随便在两个号码中戳了一个,惴惴不安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响起相当粗重的男性声音,她才确信自己拨通的是秤金次的电话。
转职到咒术高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学生单独进行沟通,要说不紧张的话绝对是谎话,但梦子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紧张——拜托,她才是长辈嘛。
总之,先把早早准备好的简短自我介绍说出口,再向他们确认一下现在所处的位置。一边讲着电话,她一边四下张望着,幸运地一眼就在车站出口的大门旁见到了拿着手机的壮硕青年。
按照年龄来说,秤金次其实完全是能挤进“少年”的行列之中的,但看着竖在眼前怎么也无法忽视的巨大块头,梦子实在没办法把少年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星绮罗罗就站在他身边,盯着门框的一角,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他大概是很久没修剪过头发了,刘海长长地耷拉在眼前,鬓边的碎发也盖住了耳朵,发梢染成了一点点绿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水生动物,和秤金次一样没穿校服,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看出和路人的不同。
大多数咒术师都会有与普罗大众格格不入的既视感,但梦子自己其实也说不出这种不同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她摇下车窗,向他们招了招手。
“哇,还真是新来的辅助监督呢!”
星绮罗罗靠在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边,也不急着上车,只是好奇地盯着梦子,感叹了一句。
“五条老师这回总算是没有骗人了。”
这话说的……
梦子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主动伸手帮他们拉开了后排座位的车门,随口嘀咕了句:“他的信用度很低吗?”
“五条老师呀?没错,他在小事上信用度非常低。哎,小金,你先坐进去。”绮罗罗推着秤金次上车,“不过大事上还是能信任一下的。”
“是吗……”
那么“大事”和“小事”又该怎么区分呢,这两者之间的界限究竟是什么?
梦子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但并未将疑问说出口。她知道自己正在思索着愚蠢的问题,当然不会好意思在绮罗罗的面前吐露自己的笨蛋念头。
至此,她今天的工作算是顺利地完成了第一阶段。尽管中途相当不顺利,但想必接下来一定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梦子无比自信地这么想着,驱车驶入宽阔的四车道,顺势把装着事件简述的文件夹递给了绮罗罗。
“本次的事件大致就如文件中描述的那样,两位可以提前了解一下。”她说,“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
“呐呐,有栖小姐,我们能先去药妆店吗?”
绮罗罗忽然靠近了过来,抱着驾驶座的头枕,像是害怕她听不清似的,特地与她贴得特别近。而秤金次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盯着手机,没和她说过半句话,不知是什么如此具有吸引力,梦子实在搞不明白,只好专心去听绮罗罗的话语了。
“你看嘛,我新打的唇钉发炎了,超痛的。”他指着嘴边的两颗银色唇钉给梦子看,可怜兮兮地努着嘴,“要是不赶紧吃点消炎药,我的嘴就要烂出洞了。”
时速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向右偏转,这种时候实在不便分心。梦子只飞快地瞄了一眼,果然绮罗罗的嘴角红肿得厉害,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牙酸。
“可以的。”反正只是绕路去趟药妆店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绮罗罗同学,出于安全考虑,你最好还是坐回到位置上。不要忘记系好安全带。”
“诶,我都坐在后排了,就不用系了吧?”
他眨了眨眼,有点不太情愿似的。
关于后排乘客为什么必须系上安全带,梦子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原因的,可她这会儿连半点都想不起来了,脑袋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公式化地把刚才的叮嘱重复了一遍。
既然后排安装了安全带,那当然意味着这是必要的啦——她甚至还想这么说。不过这句话实在是有点太过没有礼貌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能是她的劝说实在太过枯燥,绮罗罗一动不动,还是保持这幅有点别扭又好像有点亲昵的姿态靠在驾驶座旁,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偶尔也会扭头看看梦子。
“有栖小姐,你也打了洞呢。”他发现了梦子耳垂上的小小洞眼,“我觉得耳洞愈合起来比其他地方快多了,而且一点也不痛,你说是吗?”
“……是的。”
支支吾吾的回答。
被绮罗罗的好奇目光注视着,梦子实在羞于承认,但她确实想不起打耳洞时的感觉了,当然也记不得这个贯穿伤口是怎么一点一点愈合的。
不过,心甘情愿地添上两道伤口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因为想要戴上漂亮的耳饰吧——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了。
又照了会儿镜子,大概是终于看够了镜子中的自己,绮罗罗终于乖乖坐回去了,但安全带还是在梦子的又一次提醒之下才系上的。
有些像是报复似的,他用手臂碰了碰秤金次,叫他也赶紧系好安全带。
“你这么大块头,要是出事的话,死亡概率说不定会更高。”他煞有介事般说着。
秤金次完全没把这番无厘头的发言放在心上:“非要说生存概率的话,我一定会是这里所有人中生存率最高的。”
“真是自信呢秤同学——”绮罗罗故意挥动着手中的文件夹,扬起的风把秤金次的头发吹得略微凌乱,“别盯着手机了,快看卷宗。”
“你念出来吧。我在听。”
“哦。”
绮罗罗的这句应声不情不愿的,果然紧接着的是他的抱怨。
“天天都在玩麻将,小金你都不觉得腻吗?”
“等我玩到积分排名全国第一的那天大概就会腻了。”
“好嘛好嘛。”
难怪秤金次一上车就盯着手机,原来是在打麻将吗?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游戏。
梦子心中的这个不解之谜总算是解开了。她顺便也想起来了,最近似乎确实是上架了一个新的麻将游戏,前不久经过秋叶原的时候还看到了大幅的宣传海报。
至于游戏叫什么名字,她当然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对于有栖小姐来说,还能记住麻将新游戏上线,这已经是分外难得的事情了。
正好由绮罗罗念着事件简报,她也顺便分心听了一下。
其实这起事件算不上太过复杂。咒术师菱田家六岁的次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消失无踪,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同时「窗」在该区域探测到了异常的咒力波动。考虑到那孩子尚且不会使用术式,似乎也还不明白咒术的真谛,初步的猜想是其遭遇了诅咒。
就是这么简单的起因及现状,但性质确实复杂。梦子默默听到最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只派了一年级的学生去处理这起事件。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请至少一级咒术师进行第一轮的调查,视后续情况,说不定还要派出更专业的咒术师才行。
不过,她只是个小小的辅助监督而已,现场的调度和她完全无关,她也根本不懂人员配置这种复杂的问题。还是别对上头的意见指手画脚了吧。
梦子正这么想着,身后的绮罗罗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又想向驾驶座的方向靠过来,却被安全带拉住了,只能努力伸直手臂,无比焦急地拍着她的肩膀。
“啊——我们错过药妆店啦!”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刚刚才擦肩而过的药妆店已经彻底消失在后视镜的角落里了。
梦子干笑了两声,搭在肩膀上的双手简直如同对她的问责。她偷摸摸向前靠了靠,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贴在方向盘上,连眼睛也只能别扭地眯起来了,因为她心虚得根本不敢与镜子里的绮罗罗对上视线。
“抱歉……真的特别特别抱歉。”她讪笑了几声,“不过药妆店到处都是嘛,用不着多久就能遇到下一家店了,对吧?”
绮罗罗噘着嘴:“有栖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请求太麻烦了?
看着如此委屈的表情,梦子罪恶得都想跪下来向她谢罪了,硬着头皮笑得尴尬:“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
……真不想承认,其实她把要去药妆店的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呃,只是一不小心把油门踩得太重了,所以才……嗯。总之就是这样。”她磕磕巴巴地说着,这句生疏的谎话害得她的语言中枢也变得贫瘠了,“你帮我一起留意一下吧,好吗?我不太擅长分心去做事,难免会忽视掉路边店铺的。”
“现在我们旁边就有一家药妆店。”
“啊是吗?”
她居然又一次完全忽视了药妆店的招牌。
但好消息是,这回她的反应还算快。
奋力踩下刹车,在骇人的摩擦声与惯性消失后,车完美地停在了距离药妆店二十米远的地方,后车牌堪堪与店铺的落地窗齐平。四舍五入,她这也算得上是把车停在药妆店门口了。现在总算是有脸面对绮罗罗了。
“我在车上等你。”她默默抹去额角的薄汗,“尽快回来,可以吗?毕竟还有事件等着你们调查呢。”
“收到!没问题!”
绮罗罗竖起两根手指,冲她比了个敬礼的手势,拉着秤金次一起下车。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店内,梦子才猛松了口气。
自信得太早了……今天真是怎么都不顺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