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房间灯光偏冷，十分整齐，贴在墙上的镜子前，徐美好把外套脱了，就套了个黑背心，修长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开始发红微肿。

她皮肤敏感，嗓子里头也臊得发痒，清咳好几声才压下去那股劲儿。

怔怔看了半天镜子里脸刷白、满眼死寂的年轻女人半天，徐美好眼红了一片，慢慢地蹲下来，手臂环绕着膝盖，头埋了下去。

她肩膀微微松动，鼻息加重。

外边路上的车子驶过，落下一地残风。

过了许久，久到徐美好腿麻，一下子都站不起来。

扶着墙稳住身体，她翻出床板下藏着的银色直板小灵通，慢吞吞地抠开后壳，取下电池，翻出万能充电器夹好摁在了插板上。

小红点闪动，显示正在充电。

徐美好疲惫地闭上眼睛。

恍惚间好像回到2000年，她十六岁，年少无知，妄想借助他人逃离困难，却被以为的救赎扔进更大的苦难。

这年的仲夏时节，她被十九岁的李易骗去南方，卖进了Ktv。

往事一幕幕纠缠着痛和泪。

徐美好猛睁开眼，抖着手点上一根烟，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

昏暗的房间全靠月色薄光的支撑。

洛城春季温度到夜里还是挺低的，陈川后脑勺枕着左胳膊，右手上下抛着手机，眼皮半阖着。

地上打了地铺，何必言睡在上面，没睡，一直望着天花板。

过会，他把眼镜拿下来放到枕头边，睡姿比谁都板正。

陈川突然低声问了句：“你打游戏去了？”

何必言嗯一声：“解不开题。”

陈川没再问。

谁都一个发泄的小癖好。

老何是打游戏，小赵是吃吃吃。

他翻个身，背对着何必言，摸索着拿起手机，给乔落发了一条信息。

：小狗

那边没回，是真睡了。

不然高低要骂他一句：有病吧你。

陈川轻啧了啧。

这才放心，那动静是真没让乔落想起什么，他放下手机，又换个姿势睡了。

淡淡的风吹着刚冒头的青涩树叶，何必言瞥眼床上，拿起手机，调低亮度。

他用卡2给备注M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

：明晚还打不？

那边没回。

证明状态很差。

何必言侧过身，一向冷静的眼神乱着，一时失眠无法入睡。

天蒙蒙亮，他勉强眯了会，被陈川起床的声音弄醒，干脆也起来了。

徐美好比他们都早，明显没睡好，一声不吭地忙来忙去。

谁也不去搭理。

-

乔落醒的挺早，时间刚过六点。

外头的天擦着淡淡的冷蓝，楼下副食店的早餐摊五点半就开始忙活了，人声嘈杂浑浊。

她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捞着衣服套上，伸长手把轮椅拽过来，费劲地坐上去。

乔落出了房间门，转着方向去洗手间。

早上空气凉丝丝的扑在身上。

她不适应地皱皱眉，抓着铁杆上厕所。

悬空那一刻，仍然心有余悸，不过只是一瞬。

等到坐回轮椅，乔落盯着膝盖，鬼使神差地用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裤腿，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大概痛苦和悲伤都逃不掉被埋进时间。

洗漱完，乔落刚转出来，抬眸撞上刚拉开冰箱的陈川。

他立在清晨微光，身姿高挺颀长，只穿了件黑T，不怕冷似的露着有力的手臂，皮肤白，光亮堂，半边身都模糊起来，微微斜歪着半个脑袋看她。

“醒了啊。”

陈川拿了两个鸡蛋，懒洋洋地发出声，砰一声关上冰箱门。

“我现在去给你弄早餐？”

他转过身，高瘦的身体轮廓渐渐清晰，肩宽，腰窄，腿长，不会显得孱弱，反而力量感十足，没等到回应，陈川单手插兜，眼皮耷拉下来，漆黑的眸子瞧着她。

“我很好看么。”

乔落皮肤白的透亮，那双眼却没什么动气，静静地看他。

稍愣一下，发出冷哼。

昨晚他落荒而逃，今天若无其事。

真得是陈川。

她挪开头。

见乔落不说话，陈川走到她跟前，手从兜里拿出来撑在她轮椅的把手上。

两人对上目光。

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平静中蔫着坏劲。

“乔落，”他嗓音低低的，“你大早上用一副“好奇”的眼神看我什么意思？”

烟草独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陈川身后都是明晃晃的光，次次呼吸都明了可听。

乔落呼吸佩服下意识变慢，眨了眨眼睛，心里嘀咕了一句：谁好奇了？

表情没控制好？

她佯装不经意地冷下神色，抿唇不说话。

静了两秒。

陈川没再开口，而是直起身，垂眸往外走。

乔落眼神莫名又夹杂点好奇地追随着他的背影，没懂这一番没头没尾的操作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盯着陈川。

看他走到门边停下来两秒没动，乔落眼睛里带了点疑惑。

火候差不多了，陈川噗嗤一声笑出来，回过头，姿态懒慢地开口。

“不是，我说你就信啊？”

“还一直盯着我，是不是可好奇了？”

“怎么跟傻子似的。”

“……”

空气都凝固了。

轮椅上的女孩脸色直接黑了，一副要弄死他的模样。

陈川觉得该走了，再留下去那轮椅就飞过来了。

乔落瞪着他，咬紧牙。

不是，他有病吧。

真有病吧。

到底什么毛病啊！

真的非常想一轮椅创过去。

陈川没给她这个机会。

犯完贱直接走了。

留下乔落一个人胸口起伏越来越快，手紧抓着轮椅把手。

刚扳回一局，没到二十四小时，又输了个干净。

气得她咬包子都像在发泄一样，惹得宋书梅连连错目，不知道怎么了，等瞅见陈川要笑不笑的眼神明白过来。

“你啊，”等陈渝去玩积木，宋书梅看着乔落回房间，伸手敲了下陈川。

“老逗乔落做什么。”

陈川沉默了瞬，“妈，你不觉得乔落生气挺可爱的吗。”

宋书梅欲在说什么，身后轮椅在地面滑动的声音传过来。

她压低声：“你收着点。”

陈川没应，支着眉乐了一声。

“我带你们几个去你赵叔那一趟，把李易的事解决一下，”宋书梅换了话头，叠着陈川取下晾好的衣服，脸色病态很重，没生气的皮肤上斑点深陷，“老徐那一家都搬走这么多年了，真是，唉。等会你让明明先看会店，我们……”

陈川还没说话。

旁边水声消弭，冒出来个清清冷冷的调子：“我也可以看店。”

宋书梅一惊，嘴角露出点笑。

这才是真正好的开始。

乔落手握住杯子，是她的专属杯，杯身上有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陈川挑的，她不喜欢。

手指幅度小的摩擦着兔子耳朵，乔落没看他们，下巴微微绷紧。

不易察觉的紧张爆开。

陈川顿一秒，反应最快，最平淡，“行，你一会收银，上货交给赵明让。”

乔落睫毛顺着垂下。

她点头，小口地喝着水。

宋书梅摸了摸她的头，去房间换衣服，往脸上画了点妆，提提气色，便先下去了。

-

院子里光影斑驳，宋书梅敲敲徐美好的房间，门从里拉开。

徐美好眼底带着疲惫的青黑，往日精致的妆容今天显得粗燥。

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要笑。

宋书梅心疼，过去摸了摸徐美好的手，“美好，有宋姨在，不用怕。”

徐美好眼一下子红了，她抱住宋书梅的手臂。

门边上一道阴影闪过，何必言靠在墙上，垂在身侧的左手手里提了个大头冰淇淋。

楼梯上，陈川抱着乔落下楼，和何必言碰上。

陈川扫外头一眼，何必言小声说：“宋姨跟美好姐在说话。”

“你收拾一下，去赵叔那一趟。”

陈川说完，抱着乔落往店内走。

路过徐美好房间时，乔落视线往那边转了转，只听到宋书梅温温柔柔地安抚声。

“坐好了。”

陈川进去把她放到柜台后的椅子上。

乔落全程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好大一个气包。

陈川半蹲下来，仰头看她，散漫地说：“你怎么这么爱生气。”

乔落侧过脸，冷硬的回了一句：“要你管。”

“我闲的成不成。”

副食店门上的冬帘换成了透明的，居委会门口的花草冒出来枝芽，风一吹就晃，今天天气很好，让人感到茫然，乔落侧回来头，定在那张硬朗的脸上。

“看什么啊？”陈川拉长了调子。

鸟鸣声声，乔落手握成拳头，忽然抬起，砰地敲在陈川头上。

不算多大的力气。

陈川：“……”

搞什么。

耍什么可爱。

他嘴角动了动，嗓子里发出险些憋不出的笑，使劲控制住。

等她敲了七八下之后。

“差不多得了，你当打地鼠呢？”

乔落不作声，正要收手，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

陈川个子高，手也大，刚好把她的拳头包进去。

失策了。

乔落拉不回来手。

只好板着脸说：“松开。”

他一手拽住她，一手抵住她的额头，往后推，声音寡淡：“动手打人对么？”

乔落默了下，下一秒，陈川表情僵住了。

手心的拳头撑开，一点一点按进他的指缝，再按在他的手背上。

十指紧握的姿势。

“不对，”乔落说，“但要、你、管？”

她狠力握住他的手往后仰。

陈川手骨一疼，轻呵嘶了声，“狗劲真大。”

特由心的感叹。

乔落又加了力道道，陈川干脆反手回握，但他没用力，只是阻拦她。

“你！”她另外一只手拍来脑门上的手，“放开。”

天气好了，光线就好。

乔落黑沉沉的眼睛都变得格外亮，陈川嗤笑一声。

“你先放。”

手心慰贴手心，两种温度不一样地攀上对方。

陈川表情不易察觉地凝固一秒，狭长的眼尾弧度微垂，直接抽了手，还在那挣扎的乔落一愣。

她五指慢慢地从张开姿态回拢。

风不是多热，却闷沉沉的。

“多大了，还玩小孩的你先放、我先放啊？”陈川站起来，眼皮褶子在背光暗处显得锋利，声往下落，“幼不幼稚。”

乔落用力过度的手发软，缓和的动作停了停。

他在说谁？

话音落下，陈川表情又恢复冷冷淡淡，余光看眼乔落鼓动的眼皮，舌尖蹭过后槽牙，快速掏出兜里的烟和手机，给赵明让打电话的空隙转身往后走。

“你掉坑里了？”

烟含在嘴里，话声低沉寡冷。

乔落手心出了汗，拿张纸蹭了蹭，平淡地看陈川的背影，低头看着地上他拉长的影子。

有一说一，他是跑了吧。

原因没拧过她，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