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少年捂着胸膛,失控的心跳声如雷涌动,全身的经脉都被牵连跳动。跑出了几步路后,他拐进了一条小路,眼看后面没有什么异样的响动,才扶着墙壁停下了脚步。
陈慕律拱起身,清瘦的背紧紧绷着像是一寸拉满将断的弓弦,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墙上。
“系统……快开屏蔽!”陈慕律一出声,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熟悉的警报声在耳边拉响,系统的电子音混在其中格外的失真:【警告!警告!宿主体内同心蛊异动,紧急保护已启动。警告!警告!】
陈慕律也顾不上脏不脏了,直接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墙上,不住地吐息:“我靠……真是要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少年茫然地摸着那颗渐渐恢复正常频率的心脏,明明之前都要靠得极近才会催动,现在只不过对视了一瞬,却比之前还要剧烈。
【系统,我不会是要死了吧?】陈慕律悲观地问道,【再这样下去,我可熬不到退休了。】
【宿主,本次同心蛊发作原因后台正在调查中,您不必如此气馁。】
陈慕律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鸡鸣村疑点重重,他再怎么打探也只到最外层,人家主角都混到官兵堆里当老大了,他还在这边无头苍蝇似的打转,压根摸不到主线的边。
最符合炮灰人设的一集。
他结结实实地叹息一声。算了,别让他冲在危险第一线炮灰了就行,他还要退休呢。
陈慕律擦了把汗,观察了半天外面的动静确认没什么事才默默地绕路继续往回走,他要去找之前那个糖人摊子。
他刚刚才想起来,楚可不是个简单的姓氏。
原书中那位为他种下同心蛊的始作俑者,魔族现任尊主就姓楚。
大反派名叫楚衾破,出生于魔域南部的角犀城。那里的魔族人人都长着魔角,与小鹂头上的断角刚好能对上。
楚是角犀城的大姓,姓楚之人无一不是贵族子弟,那楚夫人方才言语模棱两可,必然是有所隐瞒。
更关键的是……楚夫人把魔族完全塑造成了受害者,可是孟长赢却站在监市令身边,与之对立。
可这个破剧情从来都是以孟长赢这个无cp大男主为中心,怎么可能让主角去当反派?
想到这里,陈慕律的双唇抿作一条惨白的直线,他想加快脚步,却被前方的吵闹拦住了——一大队官兵围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直接把其他人都蛮横地挡在了外面。
领头的官兵是有些修为的,用了符箓放大自己的声音,盛气凌人地吼道:“监市署办事,闲人避让!你你你,还有你!都不许往这边走了,回去回去!”
少年蹙了蹙眉,侧身避开那官兵的视线,随着怨声载道的人群一同转过身去。街上来来往往的巡查官兵肉眼可见的多了,数量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陈慕律轻轻啧了一声,看来又有事情要发生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指尖捏起一寸隐身诀,趁着那人多的时候,在那一大群官兵眼皮子底下轻轻松松地溜进了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
【系统,我有预感,这次应该能找到真相了。】
按照记忆,陈慕律运起轻功,绕路往那条熟悉的街道赶去。这一边并没有多少官兵拦路,却也格外的冷清。
那些普通的百姓都不见踪影,似乎都是官兵被驱赶完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魔族摊贩抱团站在一处,沉默地望着一处极其突兀的人堆。
全是眼熟的梵镜城装束,一大排官兵围在一个摊前面,几乎是把那户摊贩团团围住。陈慕律轻轻扫过,一眼便看出这包围圈里的每个人都有练气期的修为。
这种修为放在修仙宗门里是不够看,可对上这鸡鸣村里每一个剜去魔角、与普通人无异的魔族流民,随便哪个练气期都是碾压的程度。
陈慕律面上不显,只是又捏起隐身诀。他并不打算打草惊蛇,便慢慢地靠近那圈包围。
在场没有人比他这个筑基期修为还高的,无人察觉他的存在,那群官兵也依旧嚣张蛮横。
“大人方才测算过了,你家这孩子魔性难除,马上便要发狂了,”为首的那位何监市站在中间,正装模作样地叹息着,“你们也别犟了,趁着人还清醒着,赶紧把这小鬼头交出来,早点送进济民堂,你们大家都能保命不是?”
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高起:“我家小鹂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发狂?何大人未免也太过武断了。”
“就……就是啊大大人,我家孩……孩子才五岁,从来都是小、小猫一样的弱,”那摊位前的男人急得满脸通红,张开双臂把夫人和孩子拦在自己身后,“这、这不可能的,一……一定是有误会!”
何监市假笑两声,视线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打量着面前这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既然这样…… ”
他故意顿了顿,斜着眼睨了睨男人充满希冀和恳求的双眸,突然扶着腰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扶着边上的下属慢慢地停下。
“你个刁民,简直放肆!你当这是什么,过家家吗?你说误会就误会?那仙长都算过了,就你们这儿的魔气最甚!”何监市笑完了,一脸讥讽,“还想私藏魔种?再这样冥顽不灵,就由本官做主,送你们一家都进去团聚。来人,动手!”
“大、大大人,我给您磕头了,求您网开一面别……”
何监市打了个哈欠:“还不动手?”
身前一大圈侍卫得了命令,立刻上前动起手来,伸手便要抢人。
“夫君,别求他们!”楚夫人咬着牙,把小鹂牢牢抱在怀里,高声喊道:“这些梵镜城的走狗,本就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今日是我们的孩子,明日自然也会轮到别家!”
街边的其他村民面露难色,不少人都掩着面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妇人面色惨白地哄着怀中的稚子,更有人抱着孩子悄悄地离场,生怕这些官爷迁怒,惹火上身。
那些官兵的力气极大,一阵推攘中,小鹂被硬生生从母亲怀中拉出了一大半。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男人终于绝望,像是愤怒的困兽一般,掀起那糖人摊上尚沸的铁锅,将那黏稠的糖液泼向动手的官兵。
“滚开,都、都给我滚开!”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锅都一并向前抛去,他们没有武器,只有仅剩的一个小摊。
他挡在妻子面前,泄愤似的一样一样地丢着那些赖以生存的东西,却只在那群官兵的甲胄上留下了一点干涸的糖印。
何监市被泼了一袖子的糖液,一下子怒了:“你这死结巴,居然敢伤害梵镜城监市令?还有你们这几个死东西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个废物都按不住?还不给我打?”
前排的官兵被淋了一头的糖液,现在又得了上司的骂,更是气愤了,出手也再不管什么轻重,直接上了全力,对着那男人便是迎头一脚,一下子把人踢到了墙角处。
他们把摊子团团为住,好整以暇地男人扶着墙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趁着他才踉跄着站稳,便又一顿腿脚相加。
“就这样打!打死算我的!”何监市嫌恶地用帕子擦拭着袖子,看着别提有多痛快。
不远处的陈慕律沉默着,他才靠近,便正好对上了那些官兵把糖人摊子整个掀翻的这一幕,看到那些东西被砸烂砸碎,看到那些畜生嬉闹着,又要把手伸向抱着孩子的楚夫人。
少年冷笑一声,将这出闹剧尽收眼底,手中的灵气骤然成印,直直地打向了那一圈为非作歹的官兵。
一阵凌冽的风裹挟着磅礴内敛的灵力,在那人堆里轰然炸开,把官兵们直接震开了几米远。紫色的光晕温和地将那一家三口包围,盈盈地环成一圈保护带。
何监市被震得最远,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不忘记捡起掉在旁边的官帽。
他被属下扶起来,恨声吩咐道:“好啊!你们果然包藏祸心,把这一家人都给我拿下!”
旁边的下属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又试探着围向楚夫人一家,可一走近就会被那圈看着温和的光晕再次震飞。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何监市咬牙切齿,手摸向袖中,掏出一张纹饰复杂的纸符箓,肉痛地默念着什么咒语。
只一刻,那纸符咒便当众自燃起来,剩下半截闪着金光飞向半空,在天上凝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后,散落成了灰烬。
看着熟悉的金光,陈慕律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不好,这是渡厄山的符咒。”
还真如他所料,这梵镜城和渡厄山必然有瓜葛。
【系统,快帮我再开一层隐身屏蔽。】少年捏着隐身诀,急急躲进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好的,宿主。】
陈慕律才藏起来没多久,就看见几个浮光寺装束的僧侣匆匆赶来,有不少都是他刚刚曾在济民堂前见过一面的熟面孔。
为首的还是那位青俊/僧人,大名鼎鼎的慧慈尊者。
“阿弥陀佛,何施主。”慧慈号了一声佛语,“如此着急地求救,可是发生了什么?”
何监市扯了扯嘴角,当场耍赖假哭:“我的天爷喂,尊者大人你可要为我们梵镜城的兄弟们做主啊,仙长只是喊我们来收了那魔种,可这魔种一家要杀我啊!”
“哦?”慧慈面含微笑,温和的视线轻轻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墙角处紧紧相拥的一家三口身上。
他身后强壮的武僧却没那么沉得住气,冷哼一声:“我看你们也没干什么好事吧?”
“这位师父是什么意思?”何监市假哭干嚎了半天,脸上一滴泪都不见,只是掩面装着,大咧咧地将自己脏污的袖子露出来,“看看,看看!这都是那刁民干得好事呦!我这些兄弟们也是命苦啊……”
慧慈依旧笑着,平和地回他:“何施主第一次用浮光寺的符箓,怕是不晓得吧?那符能刻录一炷香内发生之事,传给在下。”
“尊……尊者。”何监市干笑着,还想挣扎一下,却被那青俊/僧人直接打断了。
“不必赘述了。”慧慈笑着,“赔钱。”
他声音不大,还是那副观音笑面,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更像是命令。
何监市立刻怂了,灰溜溜喊人拿了一袋子灵石,也不敢靠近那紫色光晕,直接把灵石送到了慧慈手中。
慧慈确认了一眼袋中的灵石价值,没有再分给官兵一个眼神,独自上前,引出一簇灵力注入光晕之中,淡金色的梵文绕着紫光逐渐亮起,与之融合焦灼,最后一齐消散在了半空中。
慧慈走近几步,将那袋子灵石放在了糖人摊的遗骸边,然后起身,悲悯地望着楚夫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明知这位小施主身负魔毒,却因私情强留他在身边,是否有失偏颇?”慧慈叹道。
“那慧慈尊者你又何必替那群畜生做说客?”楚夫人红着眼,低头轻抚着小鹂的额前的断角伤痕,“我们舍弃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过个安生日子罢了。”
“苦海无涯。”慧慈垂眸,“施主,回头是岸。”
楚夫人凄然道:“只要能让我的孩子平安长大,再苦再累我也愿意。尊者就不能通融一二吗?”
慧慈不再应答。他闭上双眼,手中佛珠转动,咒成光起,竟是以灵力为囚,将楚夫人怀中的孩子困在其中。
“既然如此,在下失礼了。”
话毕,那光笼直接将那男孩带出了楚夫人的怀抱,飞至了半空。
楚夫人踉跄着起身想追,却被另一道金光温柔地挡在了原地:“小鹂!”
慧慈睁开眼,露出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淡淡道:“佛光在上,魔祟现身。”
光笼乍亮,半空中的懵懂男孩在耀眼的佛光中惨叫扭曲,额前的断角在刹那间长出一截漆黑的弯角,黑紫的诡异魔纹爬满了半张脸,那双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片血红,整个人在瞬间被打回了原型。
陈慕律躲在远处的巷子里,指尖的灵火一抖,隐身咒险些失灵。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魔族。
……方才贸然出手,是错的吗?
少年茫然地看着慧慈将小鹂收押,看着何监市讪笑着收队,带着人悻悻离去。
慧慈站在原地,怜悯的目光落在市集两侧的村民身上,正准备带着众僧人转身离去时,却听到楚夫人徒劳地拍打着金光屏障。
“你们看啊!快看啊!”她直勾勾地盯着慧慈,字字泣血,“剜去魔角又如何?容不下就是容不下,他们从来就没想接纳我们!”
“哈哈哈哈,狗屁的圣城圣山,狗屁的佛祖!”女人狂笑着,“把受伤的狼训成了狗,把狗变成了不人不魔的怪物!”
慧慈轻轻叹了一声,没有转身,只是手中一点,收回了那道屏障。
“慧慈你不许走!”楚夫人尖叫着,在屏障松开的那一刻失重倒在了地上。
青俊僧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女人一步一步爬到了自己面前,一只纤细的手满是尘土,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楚夫人低低地笑着,“小师父,你可真的好心呢……”
可惜了。
那双沾满尘埃的手在顷刻巨变,尖锐漆黑的长甲在一阵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代替了柔弱,朝着慧慈的脚踝便是狠狠一刺!
“尊者小心!”
“啊!”
慧慈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诧,但也只有一瞬。佛光大亮,金身骤开,直接将楚夫人弹到了数十米外。
女人狼狈地呕出一口黑血,那只攥过慧慈脚踝的手已经被金光碾成了齑粉,只剩下一节流血的小臂。
楚夫人恨恨道:“我的本体居然都伤不到你……”
“回头是岸。”慧慈还是那副温和模样,无情又慈悲。
“哪里能回头?”楚夫人大笑,“我已失去了所能失去的一切……如今,渡厄山连这点为人母亲的情都不能容下了,我又能说什么?”
她趴在地上,目光扫过一旁作壁上观的族人,森然道:“不如大家都一起去死好了。”
“以吾血肉,来祭魔祖……以吾族类,来献魔魂……”
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出声:【不好,宿主快阻止她!她要同归于尽!】
陈慕律慌张地抬手结起一印,却赶不上楚夫人的动作。
“角犀皇族,楚氏衾研敬上。”
趴在地上的楚衾研吐出一大口血,她柔软的身体弯到一个诡异的程度,像是缩成了一个萎缩的球。
头顶,一朵不小的黑云正在凝聚,肆虐的魔气无差别地冲向众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被缕缕黑雾紧紧缠着,就这样被吞噬得面目全非,化成了失智的魔。
更多的黑气死死绕在楚衾研身边,争先恐后地吞噬着她的身体。瘪下去的球在一阵沉闷的低吼声中飞速胀开,随着黑紫色的魔纹和魔气一下子冲回这具柔弱不堪的身体。
就在楚衾研整个人马上要被吞噬殆尽的时候,一道冰蓝的冷光划破墨云,直接将那胀大的黑云拦腰斩断后又扭转了方向,直直地刺中了魔女的心脏。
炫目的冰光碎开,露出一截光秃秃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