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确实昏暗的够可以,乌云犹如悬浮在头顶上空,狠狠的朝地面压迫而上。
已经是晌午了,却犹如要降临到夜幕那样。
也不知道许阑珊有没有好好吃药。他亲自又造访了一趟陈仁的药馆,陈仁忙前忙后地治病救人,据说是最近天气骤然降温,不少百姓得了流感和风寒。
陈仁招呼着徒弟去给病人诊脉,擦了一手额角的汗,听了澹无诗的描述又急急忙忙抓了药,只道:“澹大人回去吧,我会派人好好送到宫里的。这里病人多,万一传染给大人就不好了。”
旁边突然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哇的一声哭了,在人群里尤为喧闹,旁边的老妪拍着那小孩的背,从兜里面翻翻找找,摸出一块糖,连忙塞到小孩的嘴里,哭声戛然而止,老妪抬头,抱歉的朝他们笑笑。
“多放些糖。”澹无诗对陈仁说。
“本来也没多苦,最近小孩子多,这里没有多少了,就别挑了。”陈仁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这里的小孩哄不好,吵吵嚷嚷,本来病人也多,要出乱子的。”
澹无诗沉默了一会,在他背过身去抓药的时候,悄悄出了药馆。
等陈仁回过身来,澹无诗已经不见了,他打包好需要的药材,就被他的徒弟招呼过去。
“师傅,这边,咳的厉害!”
陈仁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抚额,把脉,一气呵成。
他不放心让别人去送这药材,人多眼杂,好在他有进宫去的令牌,熬到了病人走的差不多,他提起药就往皇宫赶。
郎中实在是对药的轻重太敏感了,从小训练对药的重量,一提上便觉得手上的药沉了几分。
陈仁低头一看,多了两包东西。
一包是药馆里面已经见底的方糖,另一包则是千金难求,排队排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桂花糕。
澹无诗好几天都待在府里,作诗吟画,好不惬意,他的诗画都作的很烂,常常被批评,不过写的一手好字,又是个年轻出身的官员,被不少学子所敬仰。
登基大典应该是近在咫尺,灯火阁有跟他传信,说前朝的几个老臣近几日没了动静,也没有弹苛的文章往外传了。
这一点澹无诗倒不是很意外,他也高度一致的认为,如果人有二心,不为所用,那以后便是个威胁,趁基底还未筑牢,早除掉早少了一个心头祸患,虽然本来可能也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威胁,可是被口水淹没多了,也会觉得心烦。
只是不知道许阑珊怎么样了。
澹无诗莫名有些聊赖,暗地里送出去的文书应该都到了那些大臣手上,想送进皇宫是不可能的,一只鸦雀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出来了。
澹无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些大臣会乖乖听话,毕竟下场他们也看到了,不过他们暗地里是听澹无诗的话,而不是左晨。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之中澹无诗的威胁更大,只是澹无诗手上的筹码更多,利益和威胁并存,不需要多放其中任何一项的筹码,就足够让那些大臣低头。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他们的态度就足够了。
打仗从来都不是打一个人的仗,而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斗兽场里,谁的能力大,谁的策略好,谁才能苟活在人世间,笑到最后。
墨汁从毛笔上滴下,砸开了一个字,直接毁了一幅快要完成,价值连城的作品。
澹无诗摆摆手,凝视了一会,最终放下了毛笔,示意下人来收拾。
钦天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散播开了消息,明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许阑珊将重重的皇冠带上,穿上了厚重的龙袍,站在黄花镜前,只觉得步履维艰,动一下头仿佛就要断掉,走两步就已经胸口发闷,好在这几天他乖乖吃饭,乖乖喝了陈仁送来调养的药,桂花糕只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藏进了兜里。
背上的伤依然很狰狞,但是已经结了痂,送过来药物也很温和,以前多少残酷的严刑拷打都撑过去了,可是那日澹无诗给他上药,他却久违的感到了疼痛,还有说不尽的委屈。
眼前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天旋地转的可怖信号,穿上后虽然瘦是瘦了些,好在皇帝龙袍的气势足够强大,面无表情的撑完全程应该是问题不大。
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比那一日清淡了不少,可做的还是有些难以下咽,许阑珊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就穿上了龙袍,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皇上,吉时已到,该前往太和殿了。”
门口的宫女通知道。
许阑珊有些忐忑,一步一步,迈的很慢,不过好歹是有些帝王的架势,他又没有做表情,便显得有些威严了。
太和殿外,登基的第一项议程就是祭天。
到了地点,许阑珊又被要求换上黑色的祭服,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知道登基的过程会无比繁琐,在一套又一套要换的衣服面前还是有些破碎。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坐上了平稳的御辇,再到祭坛,净手,上香,最后宣读祭文,跪拜。
跪在蒲垫上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大理寺传来敲钟的声响,盘旋在苍穹中,久久回荡,像是在洗涤和诘问人们的心灵,许阑珊只觉得被敲动了魂魄,与恍惚中的钟声相重合,意外的想逃。
“礼成——”
奏乐在四周响起,许阑珊差点踩到衣摆往前栽,幸好稳住了身型,只觉得身旁的一切有些模糊又黯淡。
礼部尚书宣读着新君即位的诏书,保佑着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文武百官无不到齐,齐齐跪拜,许阑珊这才抬眼,看向文武百官,明明衣服都是一样的,颜色意味着大小官员之分,在一片人海里,澹无诗的身影就是很清晰,其他所有的官员都像是陪衬,而他和所有文武百官一样,低垂着头,行三跪九叩之礼。
“颁发圣旨——”
太监在旁边高声喝道,许阑珊接过早早就为他拟好的圣旨,提高了声量,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而稳重。
毫无感情的读完了圣旨,左晨是丞相,澹无诗是御史大夫,仅次于丞相,然后便是大大小小,该升官的官员,该释放的罪犯,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兴。
兴,意味着国运兴盛繁荣,□□兴邦安民,文化上兴学重教,品德上兴德立人,外交上兴合致远,发展上兴世立新。
兴利除弊,此乃国之大事也。
好兆头。
澹无诗看着许阑珊的身影,好像从此刻开始,许阑珊就已经是一个勇敢而无畏的人了,他将茕茕踽踽的走过黯然万间,走向属于他的辉煌,以及它背后整个国家的辉煌。
而这份独一无二的重任,就是他的天运所在,无论什么事情,总要接受,而许阑珊做的很好。
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这一份独一无二的命格,属于许阑珊的就是许阑珊的,而他永远会站在你许阑珊脚下的台阶,仰望着他的神明。
不管许阑珊知道,又或是不知道。
宣读完圣旨,这才算许阑珊真正成为了这片神州大地至高无上的领袖,许阑珊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他们视线相撞了。
可是下一秒转过头去,准备坐上皇位的时候,许阑珊身形一振——
不好!澹无诗呼吸都顿住了,指甲狠狠的刺进掌心,嘴抿成一条线,这才遏制住了冲上前去的冲动。
他在四周都设立了灯火阁的暗卫,如果有情况变动,就会立马冲出来保护许阑珊,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以冲上去扶住许阑珊。
左晨站在旁边,望着细微趔趄的身影,非常不合时宜。
且只有澹无诗和他,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