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沁雅确实也没管束他们，帐中的军士依然各行其事，看起来秩序井然。多留了几天后发现他们一扫初来时的阴霾，偶尔还会彼此谈笑。这不像是战前的心态，但他们眼神依然坚毅，也没有要散的迹象。
要知道修士都未必能够在这种未知前如此镇定，尤其是在猜测到模糊的方向后，反而执念越牢固。
那几个老兵所说的对普通军士而言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没有欺瞒的必要。这样看下来，这只军队要么是有应对之法，要么就是誓死都追随主将。
可接受并不代表和解，他们没有放下武器，就意味着想争，而越急，心就要稳。
万剑宗的剑冢断不该如他们所见般那么平静。其中的曲折，夜沁雅若是没问题，那就是李望舒这个将军有蹊跷。
只是万剑宗剑冢为什么会挑人送来这里，二人还没摸到门道。
怀着这样的疑惑，晴云解出来一个布包。这就是夜沁雅所说的谶言，先前初见时就给了他，只不过晴云试了各种方式根本打不开搁置了。
夜九婴来了，这布包许是本来要交给他的。
夜九婴方接过，就发现上面刻着一种繁复的符文——一只朱鸟印在最外，朱鸟之下印着昙花，而周围更是腾升出一股火色的灵流。
这晴云熟悉，在给夜九婴治病时他正是被这股火烧过。
“看来这东西真是给你的。”
夜九婴道：“我……不太想看。”
“那你让我看看总是可以。”晴云笑道：“我念给你听？”
他凑到跟前忍不住搓了搓，那纹样竟有些闪烁起来，朱鸟栩栩如生。
“还真是精致，那朱鸟都要飞出来一样，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幻觉，万一是天材地宝能不能带出去？”
夜九婴道：“我看不上，你喜欢尽管拿去。”
“你送我的话可以。”晴云眨了眨眼，笑着继续道：“但我就没什么东西回礼了，太穷。”
“……”夜九婴撇了他一眼，把身上的夜明珠掏了出来随手放到了晴云手里，正是他们初遇时用来照明的那颗。
旋即便开始解那布包。
晴云只是随口一道的玩笑话，没料到对方看破了还会当真，让他微微一愣，这间隙夜九婴已经把解好的布条递了过来。
“念吧，我听着。”
“啊，好。”晴云收了珠子，接过布条念道：“祥鸟祸世，生灵尽消。以至因果错乱，而天道无极。……过往十三卦，卦卦皆为离象……”
“后面怎么看不清楚了……”晴云凑近瞪了瞪，死活辨别不出最后几个字。
“让我看看。”夜九婴接过拧了拧眉：“是写遥请陵光神君相助，只不过他写的字迹太潦草。”
通篇看似寥寥数语，实则四字便足够概括：神君帮忙。
这布条比起卦辞更像书信。
而随后的变化更是让二人吃了一惊，夜九婴刚翻转，才发现背面的昙花已经消散，他念完那话，布条便伸长，延展，描金朱鸟竟真的凌空飞出，在他手腕盘了一圈，逐渐变成了一把赤色的长弓。
长弓足足有半人高，附着红色的灵焰，莹白温润的弓弦反倒冒出森森银光，花叶做饰，富丽古朴。
不过，并没有弓箭。
夜九婴握在手里，那草叶像是往他手上缠，只不过他总归矮小了些，架不起来。
“可我不会射箭，也没奉过陵光神君。”夜九婴道。
弓就稳稳当当落在他手里就是是对他言语最大的辩驳，夜九婴穿的是宽袍广袖，当即把衣角上挽，方才绕过的朱鸟绕过的地方已经在他腕上成了一尾红绳。
刚要去解，只听晴云“嘶”了一声。只见他心生好奇去摸弓身，这弓是灵弓，当即把晴云烫出了红印。
“你这样想，也许是夜沁雅留给后辈的，它认了你，你就是有缘人，你若是不拿，别人也拿不了是不是。”晴云搓了搓手，屈指弹上弓身：“这就是你的机遇，欣然接受也没什么不好。”
夜九婴；“你好像很有经验。”
晴云：“那自然，我最懂这种制衡之道了。建议你先敲打它一下以报烧我的仇。”
“……”
“这灵火冒着白边，可不比你烧我的差……我可是拿针的剑修，拿剑的医修，手坏了就是破了我的饭碗，九婴你肯定舍不得朋友受这种委屈。”
“你这么大个修士怎么还和一把冷兵置气。”
“怎么呢。”晴云义正言辞道：“我这是在帮你立威，以后不听话可就难束了。”
夜九婴沉默了。
晴云站在夜九婴身边，两个人靠在一道，许是那话起来作用，灵弓的气焰逐渐弱了下去，变成一把普通的长弓。见夜九婴没有接话，晴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暮色四合，苍茫的旷野已经看不真切，只有这时，有些短暂的宁静。
宁静却也盖不过漫天的杀伐气。
夜九婴自来了这里，就有些不大情愿的味道，这弓更是有些强买强卖，他倒是更想直接丢了。
晴云忽然说道：“雅卷是单锋的长剑，但它是开了刃的，那么见血才能说宿命。只是……是否出鞘的选择权由我决定。”
“你呢九婴，我自然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满不在乎的接受，但显然你在意。”
夜九婴垂下了眼，示意晴云继续说下去。
“这就像是你养了条狗。”晴云仰头别开目光：“它忠诚，但你若和它论同辈，保不齐它要先咬你的。先说了狗狗很可爱，我没在骂你。”
夜九婴平静道：“这把弓为平乱而出世，是它要射杀祸世白凤，不是我的。”
“可它既然选了你，自然可以让它成为你的。”
“谶言说祥鸟祸世，放眼百年之后这也是韩燕一朝的地界，试想你是未来国师，就算射杀也不算逾矩。这里是秘境，你也说是虚影一片，如果镇着的是凤鸟残魂，那阵法的禁制也说不定就是挑选强者。”
夜九婴有些迟疑：“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晴云继续说：“如果真的一切如我设想，那么阵法想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们是从缝隙进来的，维持千把百年的阵法怎么会突然有缝隙呢。”
“……。”夜九婴不知作何评价，他心道晴云所说确实不错，可他并没有那么高的职业道德，甚至不掩对这层身份淡淡地厌恶。
晴云没看出夜九婴的想法，笑眼弯弯，试探问道：“大人，怎么样？”
夜九婴眯起眼睛，缓缓道：“你不了解我就别替我做决定，但我接受建议。这把弓只此收下，但只这一次是为了以后用之无愧。”
“不是它选了我，是我替它承下了命。”
晴云感叹道：“你这个口嫌……的人啊。”
“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一把好弓。”
夜九婴：“那我还真是要多谢你喽？”
“不客气，应该的。”随即晴云满脸正色。
“你到底有几句真话。”
夜九婴不再搭理晴云，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初见的隔阂，逐渐昏沉的天际下晴云却轻轻往夜九婴身旁挪了挪。
如果真如晴云所想，那么他多年回门后的仙魔大战，多半就是这个宗门秘境先出了事，靖羽身亡，琅韵重伤，只不过此世阴差阳错他先来了这里，夜九婴也在，那么总有些东西能够做出改变。
而另一方，琅韵徐徐抬眼，入目是一座四方庭院，正中植着棵粗壮梧桐。
电光火石间就有树枝朝他刺来，来者踏风而行，步伐漂移，墨衣股出猎猎声响，枝叶抽条尚新绿，本该是一幅赠春好意，愣是舞出一副肃杀之意。
琅韵知道来者只为试探，他却没比剑兴致，指尖一点那树藤便抽芽疯长，形成藤条把执枝的人捆个正着。
奈何那执枝的也不俗，一把轻匕便把枝藤砍碎，硬是稳稳当当站到琅韵面前。
少年声音清朗，循声而望正仰首瞧着他，手上还有半截枝：“来者何人？私闯将宅扭送官府，看你第一次本将装纸写轻一点。”
琅韵：“长的不太高，身手倒不错，人不大，口气也不小。”
那少年立在哪儿，穿的通身黑底描金，许是不够高仔细看还能发现鞋子带跟，腰间系着两条白玉带，精炼短发系着抹额，一双金瞳衬的眉眼凌厉，可惜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净，总少了些气势。
见琅韵打扮完全不像本地人，又全无躲闪的迹象，反倒松了口气。
少年悠悠抱臂，笑道：“身高可以补，身手靠天分，我尚年少有资本，怎么你羡慕？”
琅韵当即闭眼，轻笑道：“那我宁愿从此失明。”
那少年眉毛轻挑：“你！都夸莲花娇婷幽清，翩翩仙子，你这花仙怎得这般狠辣！”
琅韵一愣，随即睁眼说道：“我是睡莲，爱开不开那种。”
睡莲，多年生浮叶型水生草本植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植物早上需要有人拍醒。
琅韵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身份，他是一方灵气孕出的睡莲花灵，自万剑宗开始一直是莲池的主人。只是时间更迭，修真界大多人都忘了，而超尘的剑技已经高过了他本身，他们只听名号，而许久没有人留意过他的真身。
但看破也没这么容易，这小鬼一言道出，倒让琅韵意外。
他想还要问点事，嘴下已经相当留情，只是那少年的面色变来变去，让他倒不知怎么问出口。
僵局间，有人叹气，轻笑一声：“让你见笑了，是我没教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