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本该在平阳阵法之后，他和那个佛修应该被各派通缉了，现在不但没抓还好端端的站在街上，还在同他人解释什么——

晴云无声凑近门口。手中荻花蠢蠢欲动。

“你要知道能成妖出怪的草木本就稀缺，何况还是大水大火里抢出来的东西，你们宗门真有意思，表面光明正大背地里反倒找我这种人勾搭。”

陈春苗笑道：“小子，不是看不起我吗？”

“那么多少废话做什么，没有就没有。”另一人素衣加身，一尾围巾遮去大部分面容，青天白日颇有古怪。

夜九婴签办了手续，见晴云蹲在门口也跟了过来。瞥到那抹背影也拧起了眉，一副了然的“果然修真界就是靠不住的”表情。

眼看二人就要越走越远，晴云心焦先一步追出门，荻花在几步中迅速凝剑，奈何还没够到衣角，就有一个黑影从旁略过。

黑影动作极快，稍稍一闪便躲开了刺过去的银剑，甚至能够迂回轮掌把晴云打退。

已经是打草，蛇必然受惊。陈春苗见事不妙一卷衣角拔腿就跑：“哎呀我的妈呀，怎么跑到这里还有人追啊，你们宗主真是不靠谱！”

“闭嘴吧你。”

似乎是内部有争执，那人挡在陈春苗身前，晴云招招逼近，夜九婴见此随手抄了一把凡琴，音波荡荡。那黑影招式保守，又或许心有顾及，仅靠手上的护甲被打的节节败退。

凡琴撑不住修士的指法，没两下便如数崩断。断了便再换，再一击，那黑影便呕出鲜血。

晴云高呵：“我倒要看看谁家的弟子，明明都挂了通缉令，还敢这么放肆……”

说罢便要去揭那黑衣人的围巾，可惜那黑衣人武功甚好，双手一挡把晴云架开出去，后仰翻身几个来回便拉开距离，毫无气概到刚站稳就跑。

其速度和早跑的黄袍老道竟然不相上下，转瞬没了踪影。

晴云恼火，夜九婴却不太着急，把琴放好后拍了拍手，“不着急，在这个地界，只要你想，总会找到的。”

在这里？什么这里。这时晴云收起荻花去打量这座城，富丽堂皇算不上，仙气飘飘还是有的，一副古朴模样，云外有钟声阵阵，日月交替——想起来了，这儿好像晨昏涯。

通常能够成为涯的便是山与水交界之地，而这里正是如此，整个地貌半山半水。它之所以叫晨昏涯也太有来头，求仙问道也好，修精练魄也罢，通常要以天地为盘，日月为子，求个好时日来辅佐修行，说什么吸收日月精华也是如此。而晨昏涯除了有山水交界，还是日与月的交界——时常有日月同天的奇景，半水为日时，半山为月，而半山为日时，半水又为月。

日月之间也没有什么用以模糊界限的地界，故而日夜分明。这地貌太多特殊，非常受清修之人与以此为道的各类精怪的喜爱。

而此地界下的半水不可跨越，半山直通内地，夜九婴说得对，在这个地方只要晴云肯找，陈春苗根本跑不开。

不过这样奇妙的地界还是属于人来打理，有人的地方就会寻求他们宗门的庇佑，或者自己发展出独特的新门。常守此地的是一处佛门古寺。

古寺不经常与外界交流，封闭在山崖之上，只有到每次日月同天的奇景时开放寺门求些香火或者出寺化缘。按理来说这个地界应该会混乱和争斗不止，偏偏非常平和。也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法打理，又因为寺庙远居，近城逐渐便成了一处灰色地带。

“你一早就知道那些个门派抓不住他？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晴云走回到夜九婴身前，无声收好了剑。

“不是抓不住，是他们根本不会抓。”夜九婴沉声道：“依桃夭所言，这个仪式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去管。我去任何地方都不是碰巧，如果没有遇到你，约莫我也受限。但你仔细想想，你是‘凑巧’遇到我的吗？”

晴云闻言微微怔愣，默默垂下了眼，夜九婴的一番话不由沉思。

一直以来他一惯以为认识谁，遇到谁都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的区别。难道这还有个什么偶然性吗？前世他是叛逆到不辞而别，那若事件的发生时间并未改变，必然是琅韵去往平阳………

晴云的脸色差骤然难看起来，或许当真不是偶然。

那个阵法固然压制修为，而压制的对象是如桃夭一般的花藤草木，当时夜九婴又被魔物追逐，那么多半琅韵要与魔物死战，琅韵是莲花凝灵，那么他的修为必然也被压制。

……此时要他们死或许太过，但若伤一点绰绰有余。

这一切的变故只是因为琅韵嫌冷临时改道没和他去而已？

确乎不简单。

如果喂养桃夭只是村民喂游鱼以保护庄稼的一个手段，那重伤夜九婴与琅韵又能得到什么，剑仙和国师确实是一道修真界的强大力量，但然后呢？但修真界并不缺这一道啊。

想不通，想不通的时候要多问。

晴云道：“你身上除了无法对魔气有抗性之外，我并没有察觉到与其它人的不同？”

“你太天真了，还把我当所谓的‘人’来看。”

夜九婴说完这句话，眸中泛出暗红色的光泽，周身萦绕起一道清香。

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晴云的心口。

是啊，如果以人的角度自然有诸多不合理，就算以魔的态度也有诸多不通顺。但若不把他们看成人呢？一个强大的花灵加一个吃过奇药的还能高修的好样品，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既然在人之外，那么谁又会有负罪感？那么谁又能抵住篡改生死的诱惑？

之后的夏家，若是他不去，夜九婴极有可能会与被在梦中神志不清的顾长云打个两败俱伤，虽没有琅韵，但无论如何，对方是不亏的。

后者甚至更像是故意搞针对。

他骤然梦醒。

“坑害大宗门的长老和谋害一国之师可是重罪……”晴云低声道：“不对……当时还有魔物……完全可以嫁祸。”

“大抵我也如此想。”夜九婴道：“但或许还可以多一个原因，起死回生术的药方和药引。”

药引可以有很多个，但样品不会。药方也不会。

这个理由，确实非常有说服力。

“跟着还是离开都随你，但你两次坏事难保不会被人盯上——”

适可而止的断句配合上夜九婴意味深长的语调，偏偏目光是冷淡而疏离的。

晴云哑然失笑：“我真的怀疑你有点威胁我，姑且当成不舍吧。现在去哪儿？”

“钓鱼。”夜九婴闭起眼睛悠然走到晴云前面，摇了摇头，道：“那确实是威胁。”

晴云以为是钓鱼，也确实在钓。

但肉眼可见的……两人理解完全不一样。

当车驾在一处平缓的湖面停下时，夜九婴先寻了个安稳处摆出桌椅悠悠然坐下，然后从芥子袋中摸出一套鱼竿。此风光正好，水面平和无波，映着两侧城池。晴云则在一旁一手拿着钓竿，一上一下玩着浮子。

夜九婴：“别乱动，这样鱼要吓跑的。”

晴云：“大人，以身作饵我有听说过，但我怎么觉得像大鱼吃小鱼，小鱼抓虾米。何况这里根本没有鱼！”

夜九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哦？你还能有何见解。”晴云扶稳了鱼竿，扭头一脸期待的看向夜九婴。

夜九婴一脸神秘：“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是怎样的不在酒晴云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在乎，架好鱼竿学着夜九婴往后一躺开始养神。

晨昏涯除了地势特殊之外风景也是极美的，天气很好的时候便是碧波晴空，水天一色。河岸的低位往上看还能看见纹路奇特的岩层，这不由让晴云想念自己修为被废时在深山老林生活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惬意。

想来还是荒谬，平日里紧赶慢赶的修炼，现在却在这里悠闲的钓鱼。明知道是无用功偏偏还怡然自得，晴云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侧头去看夜九婴。

他那张脸本就少年气重，换了偏亮些的颜色反而张扬了许多。艳阳的金光渡了一层暖边，反而让他看起来柔和些许，许是晃眼，他半眯眼睛，薄唇微启，淡淡一声叹。

晴云不由审视起来。

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美是美得，强也很强。但性子太冷，还有点凶。这样的人若不深交，仅凭一面之缘也不会留给自己什么好印象。

刚想腹诽几句，夜九婴便扭过头，同晴云四目相对。

“你看我做什么？”

“我是觉得同你钓鱼还蛮好，尽管钓不到鱼。”晴云的瞎话简直张口就来，甚至毫不违和，甚至他都记得没有笑。

“好事多磨，你还年轻着。”夜九婴不多纠结，视线始终在未动的浮子上。

晴云还想多说些，抬眼便见夜九婴食指覆于唇上比出禁言的手势，又以眼神示意往前看。

——嘘，鱼来了。

有意思，钓鱼不看浮子，看岸上。

当真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