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买下她。

没有说能不能，也没有为什么。

明明相当果断的句子此时的夜九婴却听出了一种挣扎的哀求，这在乎的感觉也非比常人。

怜惜吗？

夜九婴如此想着单手握上了晴云的手腕，轻声道：“你先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晴云双眼赤红，赫然提了声线。他曾把北明星视如亲妹，又亲手养大，猛然在这种地方遇到这样相似的人，只觉得大脑轰鸣。“她对我很重要！”

“那你更要先安静下来。”

“你没答应。”

“我不想你求助变成一次威胁？”

“……说得好过分呐，我可没有在你惦记仇人的时候泼过冷水！”

“正好长个智，知道我没你这么善良。”

“………”

一经这么打岔，晴云刚刚升上来的火气和担忧竟然消去了许多。但仍然不安，实际上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北明星，前世养育时候她只是个被抱回来的奶娃娃，这个时候应该尚未出世。可眼前这个少女又实在太像，他不得不多想。

就算她不是自己未来的师妹，或许也有些关系。

眼下台上已经吵嚷到不可开交，夜九婴又毫无表态，晴云站着凭空都感觉如坐针毡，就差把挡人的纱帘都掀起来。

正在焦灼，夜九婴便把报数的机关推了过来，头次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轻叹道：“你按，有我在呢。”

这时候有人撑腰的底气要比任何温声软语的安抚都要有用。而在二人争执时，场中的技师终于唱起了标价牌。

男人轻抬一下手，场中的看台拔高。

他笑道：“此鼎以黄金为单位，百万才是底价，千万尚不封顶。方才各位到哪儿了？”

“三千七——”

“四千六——”

看台上的珠子仍然在滚动，只不过比起最初的大幅度转动，已经变成了小滚轮。每动一下同之前的数相差也并不多。

而最终的价格定在了五千。

五千黄金，万为单位。便是五千万。对于大族修士也有些难以想象，而对于普通修士，可能穷极一生都未必有之十分之一。

技师仰头看向报数的看台，因为神机殿的保密极好，他只能单手敲着嘟囔道：“没搞错吧，这都够开宗立派了。”

台下一片唏嘘，但这还不是终数。

前几个数确实不动了，而末尾的小珠尚在滚动。

五千万零一千。

晴云冷漠敲下这个数字，虽然不是他的钱，但也不是他随便乱花的谱，近乎无赖的竞价方式极大降低了乱花成本。但明显这种方式有些人并不买账。

五千万零一千下一刻便被加到了五千一百万。

晴云抠着珠子。

五千一百万零一千。

如此对方加多少，他便在这个价格上再加一千。总基数够大的前提下反而让他钻了空子，到了现在，约莫也只有一个人住同晴云在争。出口加价毫不手软。

一千在千万级别的竞价中实在太小，好像是跟了一条赖皮狗，看是看不起，甩又甩不掉，时时刻刻摇着小尾巴，明摆着在挑衅。

夜九婴听着报价微微蹙眉：“你加首数不就好了。”

“我不要。”晴云搓着滚珠，面容咬牙切齿：“我就要让他难受，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恶心人的无赖。”

对面那人似乎脾气确实很好，甚至学会了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只是反复两回，便不好用了。

珠轮停转，一扇木窗应声敞开，悠悠然飘下条丝帛，丝帛翩然写着三个大字。

——我放弃。

神机殿以往这种规格和价目的竞拍，一旦竞争不过本大可以默不作声，但或许这种场合如晴云这般的无赖确实不多，才让这样的白丝隐现金光。

字迹慷慨，晴云却在每一划中看出了杀机，但跟着夜九婴他并不担心。而夜九婴看着晴云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摇了摇头。

三唱毕，最终六千万零一千金。

有人云淡风轻道：“晴云，最好把你师尊的山头抵给我。”

“那个得加钱。”如此，晴云终于松了口气，声音跟着宽和下来。“再说，我说了也不算。”

雅室的包厢内，夜九婴选择一手抚开卷轴，单手托腮远观门窗之外，而晴云则急促地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口舌灵光如他第一次觉得口齿打结，这段时间的等待太过漫长。

终于结界有了波动，先一步来的是引路小童。

“客人出手阔绰，小娘的贴身器件便一道送来了。”

“多谢。”晴云接过托盘放在一旁。

而小童走后，少女才缓步进来，她还是穿着原先那套衣裙，赤脚踩在软垫上有些无所适从 ，细眉微蹙确实满眼警惕，湖蓝色的眼瞳包含怒意，合齿咬唇却暴露了恐惧。

晴云不敢贸然上前，温和探道：“你想叫习剑芳名去万剑宗吗？”

“不是……我想说，姑娘芳名？想不想去万剑宗习剑。”

“……”姑娘从最开始的警惕，到听完后的疑惑，最终退了两步，还没等晴云继续说下去，脖颈的珠链隐隐透出暗光，赫然勒住了她的脖颈，这是作为人畜的项圈，时刻警醒着她不容抗拒。

这控制权自交易结束便移交到了晴云手里。他赶忙把珠链隔空切断，也只有他能切的断。

他在小童给的芥子袋中寻到件外衫把少女笼罩其中，胡诌的谎话张口就来：“其实我们修为顶峰，财华横溢，不需要你做什么炉鼎。”

“独独缺一个端茶小妹而已。”

“……？”自此，少女眼中彻底蒙上了疑惑，她被惩戒后便不敢动，为了不换来更为严苛的禁咒选择沉默，

不曾想禁锢她的珠链断的如此轻易，刚想抬手却被晴云轻轻按下。

夜九婴余光打量，听完这句话眼珠凌空转了转，别过了头。

晴云不曾看见，他继续说道：“但端茶小妹也要能文会武，若你愿意，我便带你拜入万剑宗。”

少女的沉默变成茫然，衣袖由着晴云来回摆弄，多年的调教让她不敢反抗，而本能的拒绝又让她想抽长袖。好在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并没有冒犯，也没有鞭打，最多只是轻轻一碰，触之即退。

随着晴云放下袖衫，他轻声道：“你叫……孟袖瑶？”

若是只认名字，孟柚瑶轻轻点头，其余再问她哪里来哪里去年芳几岁之类便一概没了声响，眼中分明有灵光闪动，身体却更似一具无魂木偶。

晴云丧气，自己则坐到了夜九婴身边，夜九婴没理他，他便由着自己天马行空。

“九婴，我之前和你说师妹，就是当女儿一样养的那个……和她长得很像。”

“嗯。”

“聪明勤奋，我这个大师兄都没学会的心法她一念就会，我演示过的剑招一点就通，悟道可好了。”

“嗯。”夜九婴终于舍得回头看他。

“都说长兄如父，所以我是她爹不过分，明星又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小妹妹恃宠而骄一些无伤大雅……”晴云一时嘴上卡壳，不知道怎么讲下去。

前世他带养北明星的时候，北明星还太小，他可以做师兄，却没有做爹的。故而只能照猫画虎学着凡间的深沉父爱，默默付出，又或者学习琅韵放养教育。等到孩子一样沉默寡言的时候已经对晴云隐隐有了敌意。

这不好，让他赶忙换了一种教育方式，不形于色的严苛充斥了北明星整个童年，好在糖葫芦和各色糕点从没缺过。他自然知晓少女眼中强烈压抑下的欣喜自然，而当时有人捂住他的嘴说：“严师出高徒，你可不能笑。”

他信以为真，可少女终将长大，从吵闹变成叛逃出宗也不过就几年时间。一出去自然也就知道了养育自己的师兄是个唯利是图的坏东西。

晴云当时无所谓，认为人必然会承受一些来自天道之外世俗之中的教训。

但他还是珠子打崩了算盘，对于北明星而言这个代价太大了，对于晴云而言也是一场不小的刺激。

北明星被背回来浑身是血，从头至尾，内魂外神没有一处是好的，偏偏害她的人还完好无损，跪在哪儿说：“晴药师，救救她吧，她是你亲师妹。”

“滚，滚出万剑宗！！”

晴云震怒，他却不能提剑，也不能起针。

散尽家财又如何，一步一叩又如何，都难解他心头之恨。北明星逃宗的日子隐去行踪，他实在无可追查，但造成的创伤又着实不小，晴云只能日日看守把这如女如妹的人好好照料起来，但他从未探过北明星的体质问题。

思及此处，晴云不免萌生出一个假想——假设北明星也同孟柚瑶一样是特殊体质，那么是否被残害也有了解释。

但这个理论瞬间便被晴云自我推翻，且不说北明星尚有修为，大宗门弟子的身份也没他想的那么无用。

夜九婴漫不经心，一手叩了叩桌上的暗格：“怎么不说了？”

花窗之外，终于上了他们最初等着的那本经书，也是此行的最后一件拍品。看台上珠轮滚动，约莫是争抢的人还不少。

晴云叹道：“师兄当得太失败了。”

夜九婴顿了顿，轻声道：“嗯，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