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我欠你的。”晴云眼睛一闭,回答的近乎不假思索。
若是前世的晴云,必定挥袖转身,笑看浮云:“行啊,你别记恨我。”
但此刻的晴云快把牙咬碎了。
有始有终?
是要怎样的有始有终,你跟我走才是终。
他叹了口气,说道:“九婴,我大抵猜到了。”
若是拼死相搏……
晴云想了想,他本就是重生而来,也没什么其他遗憾。只是没想到,会挂的这么快。
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却平白觉得腿抖。
人在将死之前,大抵是会有预兆的,
夜玄道:“与我无关。”
飘零许久,确实从未有人能对他对晴云这般坚持,但他已经过了那个被言语哄弄的时段,略微审慎一番,然后道:“即便如此……依然不太行啊!”
胜过所有人又如何?他再也不想受人摆布。何况单轮修为,有些太不够看了。
晴云复道:“与你无关。”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道劈来,迎着面门,简单蛮横,也正是晴云所熟知的。
他踉跄后退了几步,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剑锋,再提速凑近,以手作刃横劈。
靠他自悟的那点剑术皮毛去打,晴云自己都会笑。也幸亏他灵巧,明晰常人的薄弱之处,只不过不知道对魂魄有无作用。
转瞬之间,已逃开数十招。
每次他想要更近一步,夜玄就会迅速回招,险有几次直逼喉口。而他甚是不知疲倦,每过一存,便有一寸地表崩坏。
“你怎么只知道跑。”夜玄声音略哑:“以为你有什么大能耐呢。”
“有些人逃跑就已经在尽全力了。”晴云猛的踹上夜玄小腹,不曾想是自己被弹了出去,遥遥后翻了几圈才飘然落地。
红白交错,影影憧憧,晴云身上已尽是伤痕。他无多在意,轻轻擦了把脸,喘息许久才说:“你一直说司九婴是外来的,可曾想过外来的也有可能是你。”
“没那个可能,我知道所有事,包括和你相与的,疗伤的。”夜玄身上只是虚虚多了几个印记,他略有嫌弃,又去抚平衣衫,这一动,才隐隐察觉出不对。
只见他刚一停手,身上便呈现出赤色法环,如同锁链般禁锢的他动弹不得。
夜玄看向晴云。
“我自是打不过你,但你自身的禁制与灯芯也在烧灼你的魂灵。”他淡声道:“我虽不是灯芯,至少能引燃。”
晴云暗暗神伤,赶忙凑近夜玄,掌心流光拍在他的胸口,而魔气本就畏惧灵火,时聚时散隔在二人身前。
“这么疼还动,别疯了我给你治还不成?”
夜玄垂下眼睛:“你身上的病可比我多。”
“这就不劳你费劲了。”
夜玄道:“呵。”
一颗红星坠地,金环瞬间消弭,小剑起落骤然爆出一股气旋。
转瞬之间,便刺入了晴云胸口。
他明明可以躲,却没有躲,而是迎着剑锋,轻轻拢上了夜玄的脖颈。
气力急剧流失,角度却无可挑剔,晴云叹了口气,彻底虚了:“我履约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确是笑着的,好似他本就预料如此。
那句话像是在同夜玄说。
又像是隔着时光,去喊前世的司九婴。
夜玄本能想推开,却在刹那间感到背部一阵刺痛,晴云手抓着刀身,力道刚刚好,入了三分却不致命。
魔气一应而散,自他胸口开始真正焚出烈火,夜玄想躲开,却被晴云紧紧搂在怀中,耳鬓相贴又彼此挤兑。
晴云眯起眼睛:“这一剑我可记下了。”
他的魂魄如身体一样,虽然能操纵魔气,却一样被魔气所压。
还好,雅卷是一把魔剑的剑意。
夜玄怒道:“你滚!”
若非如此情形,晴云确实近不得他身,不知道何时四周又重新喧闹,只不过变了声音。
男声变为了女音,好似是故事的延续。
“哎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还神色慌张的,那药找不到就不找了,生死有命嘛。”
“炉火翻了……仙人报复……跑,快跑!你带着女儿先跑!”
“什么炉火,什么仙人,怎么回来神神叨叨的,我们这里祖上落了咒,跑不远,再说公子和姑娘正要说婚事,又能跑到哪里去。不如来日当了村长妯娌好享福。哎!”
空中传来一阵破门声响。
晴云再睁开眼,怀中便已是司九婴了,他仰起头,忽而赤瞳中有些晶亮,一只手正搭在原先剑锋捅过的地方。
“抱歉,我……”
话音未落,便被晴云打断:“你是不是觉得,夜玄才是安阳寒瑞炼化出来恶心你的,你觉得魔气不好,所以从来不动用,而是逼不得已的用灵火,或者那把弓。”
司九婴猛然抬眼,对上他的面容,忽然发现晴云是欣喜的,甚至有些雀跃,而话语间又近了几分。
人好似还是和从前一样,只不过好像更热切了。
他冷不防被这样的熟稔拿捏,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想推脱开来,却又有些不忍。
“是。”司九婴说:“除了复仇之外,便是在争斗。”
他说着,这才把手放开,晴云自己靠在一旁,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只是意识模糊,没琢磨出该怎样应对,若是还清明着,或许还能看见司九婴眼底的冷然。
而谈起复仇,说明二者的记忆是共通的,争斗的表述,到不像什么你死我活。
晴云斟酌着想。
“你们是不是本来就是一个……”
司九婴道:“我只是一个有点修为的凡夫俗子,在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晴云便不吭声了,只是他这样的人,总能在这样字句中发现那股疯劲是如此的相似,或许司九婴自己并未察觉,但晴云几乎就此笃定了。
他能确定,夜玄与司九婴就是一个人性格的两面,只不过融入他人魂魄之后,让他们有了原则上的分歧。
而导致这个原则的分歧,应当与魂魄的原主有关。
介于晴云对司九婴的认知,还真不确定倾向于善,还是恶。他心里骤然一暖,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他忽然想,前世是不是也在这个关卡上司九婴与夜玄相斗了许多年,很久以后才弥补了那份嫌隙。
然而他不及想完,就听司九婴复又开了口,声音森寒,没了温度。“我从来没有期待被谁选择,幸亏有你。”
语气和内容并不搭调,这下是晴云愣住了:“……恩?”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会在这之前就疯掉。”他轻声说:“春天一定会来,现在倒是有点希望冬天快点过去了。”
两人便没再说话了。
只在目光相对时,有人刚毅澄澈,有人迷惘不甘。
而后司九婴忽然眉眼舒开了,他忽然觉得这份恨意与那份炽热并不冲突,有些加油欣然接受,有些也能酌情弃之。
晴云道:“会的,花开为春那就四季为春,现在还有簌簌寒梅,正待人归。”
“……”
“我可是养花的一把好手。”半响之后,晴云轻声道:“不过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自燃呢。”
只不过就是这个间隙,周围的暗色便尽数退去,不知是怎样的心绪涌上胸口,猛的捂住脸,一股寒意自脚踝蔓上全身,犹如冬夜彻骨的冷风。
这是一种极差极差的预感。
“我应该同你说过,送你的眼罩不要拆,对吧?”
“还有你也是,都要沉睡了,还这么任性。”
“真让我为难,不过已经不用我出手了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晴云登时睁开了眼。
不远处山坡之上,传来了几声铁器交锋的声响。
月亮自乌云中探出头来,将将洒在安阳寒瑞身上,好一张姿容艳丽的脸。
但见他五官柔美,眉梢眼角笑眼弯弯,长袖飘然,挽着一把薄纸扇。
长裙搭在地上层层叠叠,全然不是虚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腰间的细铃垂在裙边,闪烁着丝缕金光。
晴云:“妖孽啊。”
“……睁眼瞎现在可以用了。”
晴云登时站起:“我又不是见色起意的人。的魂。”
他还有伤,虽不知疼,牵动起来却已不复原来那般灵巧。
索性司九婴是全然的,他甚至不曾犹豫,红光刺目,一闪而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借用。”
晴云抬手,雅卷已经没了踪影,而他远望之余,又闻笑音桀桀,数十阴兵已然围他面前,只待手中铁锁勾命!
还好只是迟钝些许,他翻身躲过,好在地势开阔更容易提气奔逃,可惜真气无所附着只能以拳直击。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司九婴那滔天气势,安阳寒瑞起手扔扇,再落便是杀阵,竟相看不清情形。
猛然间,晴云踏空虚步,只是转瞬便被囚困于笼。
“你该回去了。”
“我也正好有事要问你。”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安阳寒瑞自暗处走出,走近了看,才发现他并不纤弱。
晴云却退开两步,率先说道:“我不是个能成大道的人,你的评判标准或许是有错当责,这无可厚非,因为我原来也这么想。”
“不过现在他待我不错,我们应该不是一路人了。”
安阳寒瑞闻言只是用纸扇挡住了大半面容,面露惋惜之色:“遗憾,那么我也不必相护和守诺了。”
囚笼瞬息消散,司九婴正立于阵中,而他对面俨然是安阳寒瑞,但安阳寒瑞已经呕血。
看来在修为上,他没有能碾压司九婴的实力,又或许司九婴是真的恨极了他,能把雅卷用的同剑修无异。
司九婴:“好友,我来给你上坟,也不见你笑一笑。”
“实在是,很久不见了,小玄。现在没有亲昵的哥哥听了?”安阳寒瑞一拂衣袖:“教你读书,教你习字,养育之恩又有师徒之谊,你亲口说得天下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我听你去死,到底也送了一场满城的花火来葬你?”司九婴似是强压着怒气:“死就死干净点,又出来做什么,不满意早说,不如再屠城殉一殉。”
能说这话的应该是夜玄了。
而安阳寒瑞只是眨眨眼,不由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呢,我死不死的又不要紧,何况已经在这儿了。反倒是你……”
司九婴懒得再与他多说,赤色剑锋就要从上砍下,只是安阳寒瑞并不慌张,雅卷却被一条铁锁横扫出去。
一样的红衣,一样的散发,也是……如出一辙的疯魔。
夜沁雅?他不是应该已经被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