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轻声道:“那人所求不过长生不灭,我已经在这里,国师何故还要谈及夫人。”
安阳寒瑞因为低着头,辨别不明神色:“自然是担忧夫人住所,可怜这孩子还这么小就离了母亲。”
他慢悠悠收回了手,白绮才转过身,他的目光有哀彻,像是临过太难一般,将怀中的幼女抱的紧而复松,那孩子一开始只是闷哼,手臂一重便是哇哇大哭,白绮赶忙去哄,好半天才止住。
“哦哦,不哭不哭。”安阳寒瑞见白绮这股忧心的劲。便道:“不必演的这么苦情,如今有了更好的药引。”
“是么。”白绮攥着襁褓,有些木然。
“南海有鲛人,音动情真,泪可凝珠,若是有情头意好的新人结契,会浮水相贺。”
安阳寒瑞薄扇一盒,拢敲掌心:“食之可疗病,没有比这更好的药引。”
“抓不到的。”白绮只听一句,便随口应和:“何况物老为妖,吃了这种东西,便也不能称之为人。”
“哦,那魔域之人如何呢?”
白绮冷沉道:“你今日来,就是套我的话么。我同意在这里,便是图个安宁。”
“安宁……”安阳寒瑞语气一冷,不禁笑出声:“我以为你是救你的红尘。”
白绮摇了摇头:“没有红尘要我救。”
“我没兴趣听你多说。”安阳寒瑞这时才抬起头来,脸色出奇的难看:“安宁,是有家和儿女,我知道你有引出鲛人的本事,仅凭轻飘飘的一句揭过,没有那么好的事。”
晴云看到这段,脊背骤然生出冷汗:南海妖鲛,在前世和如今都已杳无音讯,原来早就因制药被灭族……
那么安阳寒瑞?
究竟是什么人……
他到不像是真的死了。
“至于为说的魔域之人是谁。”幻象中的安阳寒瑞说道:“你应该心理有数,骗得过别人,瞒不住我。”
“但药引有了替代,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未曾想过,她是你亲女儿,你竟然也舍得。早年听说你与夫人鹣鲽情深,竟也能深刻至此。但……你很茅盾呐?”
白绮见怀中的女婴已经熟睡,便缓缓放下:“所谓魔域之人,凭借的是天生地养,与灵同源,对我而言,没什么舍不舍得。”
安阳寒瑞忽然平静下来,目光上移:“你这说法,当真寡淡无味。”
“语言不是灵丹妙药,也不像符箓经文,却能有相同的效用,国师是个没有心的人,唯独这一点,我确实比不上。”
他缓了口气,眼中却无任何神色波动。
“走吧,我不想停留太久。”
安阳寒瑞不紧不慢。拿出一柄血色长剑:“故友遗物,但念他早已不在这世间,借给你也无妨。”
白绮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话。
安阳寒瑞则是头一偏,似乎看见了什么一般略带探寻,也正因为这样挡主长剑的半身,但仍有刀锋在外。
暗红流体,边缘描金……
雅卷——?!!
雅卷是安阳寒瑞赠给白绮的剑!
白绮神情恹恹,没多久便转身出门,逐渐消失在结界的边缘。轻音和缓:“该走了,错过了日子,这辈子都别想了。”
只是听到他这样说,不知全貌的人面上尽是疑惑,尤其是琅韵看得云里雾里,只是在一些行为上震怒。
他一摆手,衣摆轻飘:“荒唐至极,万物有始终,就算是仙人也要功德食禄供奉才能得以长存,那是几条性命……几枚丹药就可以填平。”
司九婴脸上惨白一片,他别过脸去,眼中只是空寂。
光球应声碎裂,晶莹残片顺风拂过,犹如白鸟长鸣。
等到再一次亮起时,眼前已是苍云碧水,天高云阔下有人惊呼道:“是临江河畔?”
红楼挂灯是洛城。却不仅有洛城。
景象中的是白绮。
他手执长剑,身后却不止他一个,林林总总三四十人,尽数是夏家人,一旁架着个大铁笼,笼内蒙着布。
黑布之中似有生物在蠕动,白绮掀开一角,长剑转手刺入,那蠕动的物体便没了生息。他甩去剑上血,满不在意道:“我的事做完了,很好,应该也够了。”
“若有剩下的,拿去炼油,可保火种千年不灭。”
他说得漫不经心。
有人却接了他的话:“好利落的手法,对孕妇也未手软,你啊,呵。”
白绮没什么波动,只点了点头:“姨娘,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家主了?是您说我家门不兴,像摇尾乞怜的狗,不就是因为我血脉返祖,躲着我吗?现在也好,因为你说对了。”
“你当真是性情中人。”
“魔人只会模仿,无法超越。如今她倒死了。”他说话很轻,只够那些人听到:“如今我夫人倒是死了,这是又想抢梦芸回去联姻?”
如今的白绮喜形于色,倒有几分疯癫的影子,等他再问时,众人脸色一白,那女人静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她当真不是我们做的,医者仁心。”
他没什么性子细纠,丢下长刀愤慨离去:“就这样吧。”
这一段,应该是在白绮死之前,只是晴云还有地方没有想通,如若论血脉顾长云与夏梦芸是兄妹,那么那个七八分像的夏白绮又算什么。
又或者,除了时间之外,也有哪里被改变了。他再去看时,眼瞳微颤。
河水滚动,润湿他的衣衫,他本就穿的薄,透水之后便见一道符文自他手上蔓延,自掌心开始,蜿蜒着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待他恍惚之间,双颊已经生出细密鳞片。脊背弯曲生出鱼鳍。
白绮始料未及,便直直跌入水中,当即那片水域冒出股股深红。
岸上的人来来往往,竟无人敢去救,先前那个被喊做家主的女人更是退之不及。
“不要过去!”
“妖鲛没有什么攻击力,唯下咒是为死咒,鱼骨会吞噬人的血肉,逐渐顶替人的脏器。”那女人声音微颤:“要是一下就死了还好,偏生鲛人有续命的能力,白日完好如初,夜里便生不如死,直到宿主气绝而亡。”
“普通的咒印只会折磨□□,而他的咒印却是催折魂灵,除非重塑,可重塑哪有那么容易。快走,快走!他刚刚一定是被盯过了!”
这些人有的是快意,有的则是嫌恶,更多的还是畏惧。他们把铁笼推走,也未管白绮死活,夜风囫囵吹过,海浪平开许久,久到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白绮才破孩而出。一众蓝蝶自海面升起,蝶舞翻飞,环他四周。
此时再抬头,安阳寒瑞站在岸边,身后跟着个半大少年,少年戴着面具,蝴蝶便停在他的面具上。
少年当即松了手,略显腼腆的跑到了白绮身旁。
白绮叹了口气:“是你啊,当年捡你不过随手……好孩子。”
他像是想摸,却在面具之前停住了手,转而抚上一旁的阶,才脱水爬上来,之间他的皮肤已经变得薄薄,附一接触空气,又簌簌长出鳞片,这次他不在面无表情,而是呲牙咧嘴,鱼鳞缝隙涌出血。
他喘着粗气:“妖鲛……好生厉害……。”
“你可惹了最厉害的一个,不过自此之后剩下的皆是男鲛,没有血脉延续,亦不会再成什么气候了。”安阳寒瑞蹲下身子,把扇子盖在白绮脸上。他悠悠说着:“我倒是不介意教你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假设你现在是一个手脚被束缚的书生,没有法力,没有法宝,脸上迎面有一把闸刀,现在我告诉你,只要你跳起来去咬住刀刃,我便不杀你,你跳不跳。”
“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白绮翻了个身,把那孩子往外推,却不知怎得就是推不开,小手按在鳞片上,染了一片猩红。
“换成给你解咒呢?”安阳寒瑞笑道:“连这个哑巴的一起。”
白绮不假思索:“咬。”
“那我即刻杀了你。”
安阳寒瑞把扇拿起。五指散出淡淡灵光,灵光所过之处白绮竟是完好如初。他慢慢悠悠坐起来:“可惜,你杀不了任何人,这和妖鲛有什么关系?”
一旁站着的小孩见他坐起,轻轻依了过去,白绮便忽然明白过来:“你想说妖鲛的咒怨是死前一瞬最深的执念,如果转移的瞬间击杀,便没有么。”
“无解。”安阳寒瑞:“但会轻许多。”
“你当真是……毒辣,佩服你的非常手段,手不染血的搅动风云。”
“你只知道妖鲛情真至善,不知先前以人为食,用人填坑,通天汪洋下是万亩良田。他们可不会管其他谁的死活。”安阳寒瑞一转语调,几分哀惋:“罢了,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比较信你没有心肝肺,是个行动的躯壳——所谓没有情感,没有挂碍,若是你再阴险狡诈一些,简直没有缺点。”
“守诺是我的准则,只有这点,没有余地。”安阳寒瑞一敛神色,又笑着应:“其他的我就当你谬赞了,白药师。”
“记住你的话。”白绮把剑放到安阳脚边,或许是太多,已经有些残破,许是忍过了疼,嗓子已经沙哑:“还给你,我的事做完了。但找我的事可还没完。事成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
他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一只大手压在小孩头上拍了两下,岂料这一拍便把小孩的面具拍掉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深可见骨,眼睛都转动是肌肉蠕动,咕噜噜凸在外面,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怪物,只是一瞥,就令人惊骇。白绮却似是司空见惯,又把面具捡起来。轻声安慰:“哎呀,弄掉了,不要紧,你病好一些就能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