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随着街上行人渐多,灵春阁也渐渐有了人声。
突然,一声女子尖叫从某个房间里发出,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户部尚书邹良死在青楼一事很快流传开来。
纪止坐在灵春阁对面的茶楼上,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半晌后吩咐道:
“邹良死了,元玟现在一定头疼得紧,抚宣,邹良手上的那些账本,你悄悄送进长公主府,告诉洛景和,新的户部尚书不能是太子的人,最好出自世家。”
“主子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元玟被断了臂膀,丢了户部,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的人上位,你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抚宣不解:“把他逼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自然是有的。”
抚宣点头不再多问,自去办事。抚越却是个耐不住的性子,琢磨了半晌还是问道:“主子,您为什么不把账本交给皇帝,而是给永宁长公主呢?长公主如今不是不再参与朝政了吗?”
纪止心知自己不说明白抚越能一直唠叨,无奈开口道:“阿曦与杜氏一党不合,我曾让你收集她这几年在朝堂所为,虽然沐贵妃与皇后敌对,但是阿曦针对的更多是太子和杜氏,这显然不止是因为后宫争斗,她想要的,应该是杜氏一党彻底倒台。”
“因为延平郡王?”
“或许吧。”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如此执着了。
阿曦,我的仇很快就要报完了,到时——
长公主府,元曦一大早起来就听说了邹良被杀之事。
邹良此人,才干虽有,可心却太脏,贪得无厌。看似中立,其实暗地里分明是太子的人,她之前受制于太子,一直没能腾出手来收拾他,这下倒是不用自己出手了。
只是盛京城内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朝廷大员?
元曦吩咐人取来了邹良的过往政绩考核,又让竹苓去灵春阁探查。若是为私情之故倒也罢了,只怕背后牵扯更深,尤其是这等走狗,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下一二退路。
竹苓回府后禀报说:“尸体还在灵春阁,巡城捕快已将灵春阁封锁,正等大理寺来人调查。奴婢从后巷上去的,来人做得很干净,房间内未留下线索,其左手小拇指被断,致命伤在脖子上,一击毙命,下手很利索。”
“既要杀人,何必断指?看来是有人想从邹良这知道些什么。”
竹苓不解:“这邹良政绩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杀他呢?”
“邹良身为户部尚书,是大魏的钱袋子,其中可做之事太多了,太子招揽官员,必要许以财利,何况东宫向来奢靡,一个太子良娣身上所穿所戴便皆是价值不菲,比我这个长公主府奢侈多了,东宫诸多美人,这钱从哪儿来?”
“您的意思是,是邹良在暗地里为太子揽财?”
“户部尚书惧内之名传遍了盛京,其妻林氏是他未发达前所娶,出身商户,相貌平平,可他却从来不敢得罪他夫人,有人说是他敬重发妻,故而高中之后任其夫人再善妒,也没有休妻另娶,其实不过是因为林家是巨富之家,林夫人的生意做得极大,邹良能攀上太子走到今天,全靠一个钱字。”
竹苓愤愤不平道:“靠夫人他还敢夜宿花楼?活该死在那儿,”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这么多钱,那林夫人可真是生财有道,奴婢也要督促一下流晏统领,成日里除了练武骂人意以外,还得多学学这经商之道,别把您的铺子都给亏完了。”
细辛道:“统领除了骂你,也不怎么骂旁人吧,毕竟青衣卫可没人像你这么能惹事。”
竹苓鼓着嘴瞧她一眼,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词。
元曦走到书桌前坐下,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桌上多了个盒子。
“这是什么?”
竹苓凑过来瞧了瞧:“奴婢没见过。”
细辛也摇头:“书房向来不让其他人进,都是我们亲自打扫,可奴婢昨日进来时还没有这东西。”
元曦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账册,翻开一看,正是邹良的密账。
“这——”
竹苓惊呼:“这账本怎么会在这儿?”
元曦翻了几页,据是邹良这些年借手中权力贪污的钱款,还有四处打点赠人的往来。
不出所料,其中最多的流向便是东宫以及杜党之人,盒中与东宫的信件往来也证实了邹良是太子的人,暗地里一直听太子吩咐行事。
可是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她?是希望由她去揭发此事?
“是奴婢等失职,竟让长公主府有外人来去自由,奴婢马上通知青一重新安排布防,加强巡视。”
元曦挥手让细辛去办,将账册和信重新收好,又道:“你去查查纪止昨夜的行踪,小心些,不要被他发现。”
“殿下怀疑是纪世子杀了邹良,送来的账本?”
“纪止此时出现在盛京,必有目的。既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去文远侯府给他递个口信,说午后我请他去曲江泛舟游湖。”
竹苓想起她昨日拒绝,奇道:“您不是不愿意见纪世子吗?”
“此一时彼一时,毕竟江夏势大,若能拉拢也是好事一桩嘛,我昨日彻夜研究兵法,颇有心得,打算试一试。”
竹苓回忆了半晌,疑惑问道:“您昨日还看兵法了吗?奴婢怎么记得您看的是话本,还是那个负心世子追侍郎的故事!”
自从纪世子上京后,这类话本就迅速的在街头巷尾流传起来,加上茶馆说书的这么一说,更是卖得火爆,连长公主府都能找到好几本。
元曦轻咳了一声,喝了口茶道:“这茶怎么是凉的,好竹苓,快去办事吧,顺便去叫人给人我重新沏壶茶来。”
不过她昨夜还没看完,今早起来那话本也不知丢到何处去了,等会儿得问问细辛。
————
户部尚书被杀一事虽然引起了热议,但很快就被另一事压了下去。
太子要娶亲了!
据说是太子亲自向圣上求的旨,要娶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文远侯的侄女,周家小姐。
这令之前一直猜测议论杜相孙女会做太子妃的人大吃了一惊。
没听说太子和周家有什么交情啊,这难不成是这周小姐长得貌若天仙,让太子殿下一见钟情,这才抛弃自家表妹另娶她人?可是杜小姐也不丑啊。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皇帝已经下旨册周家小姐为太子妃,这旨意来得突然,婚期也很紧,就在三月后。
曲江夏日向来游人众多,不过此时荷花尚未盛开,倒也还不算拥挤。
元曦包了条画舫,其中有歌女弹唱,歌声婉转,舞姬也是身姿曼妙,颇有风情。
她歌舞看得开心,一时也没注意身后有人进来。
纪止在桌旁坐下,提壶给元曦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我倒不知你还喜欢这些。”
元曦方回神,见对面人今日穿了世子朝服,头发也尽数束进了紫玉冠,显得整个人卓然贵气,风姿俊秀。
“看来世子是入宫了?”
“陛下传召,午时用过膳方出宫,这不是一出来就听说你找我吗,衣服都没换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怕你等急了。”
元曦示意他看前方:“今日我特意为允洲哥哥准备的歌舞,你要回江夏,权当为你送行了。”
纪止略扫了一眼又转过头看她:“歌舞再美也不及你的心意,你在此我哪里还看得进什么歌舞。”
元曦:???
他今日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元曦向来是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的,纪止这厮皮相实在太好,再配上那藏语万千的眼神,她简直怀疑他去修习过什么惑人心神的妖术。好不容易硬逼着自己把心神转回正事上来,问道:“王爷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纪止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笑了笑:“家父一向还好,就是整日里担忧我。”
“为何而忧?”
“前些年见我总往盛京跑担忧我被什么精怪引诱了去,总想让我待在江夏安分持身,如今又担心我年岁渐长却连个媳妇都没有,一心盼着我此次进京能给他带个儿媳回去。”
就不该问这厮——
元曦不接这话,又道:“昨夜云淡月明,世子可赏月否?”
“倒是不曾,毕竟我已在泰和十年的上元夜见过了最清辉的月色,此后一人对月未免感怀。”
她有些头疼,委婉道:“世子今日似乎颇多感慨。”
纪止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悠悠答道:“难得风清日朗,有佳人湖上对饮,一时激动不能自已,让殿下见笑了。”
元曦简直想拂袖离去,再三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正事,索性放弃绕弯,直接问道:“邹良是不是你杀的?”
对面人爽快承认:“是。”
“为什么?”
“他不该杀吗?”
元曦气恼:“该杀,但自有大魏的朝廷法度来处置。律法既在,何必如此行事?”
纪止反问:“律法虽在,能查之?若设而不用,任其猖狂,何异于一纸空文?殿下,你非寻常闺中女儿,应当清楚,如今的大魏,所谓规则法度,能真正施为的有几何?内部党争不断,杜家以外戚之势掌握半个朝堂,天子失德,这些年偏听偏信,一昧任用奸人,盛京尚且如此,莫说京城之外——”
“天灾不断、哀鸿遍野之时,朝廷的官员却只想着如何能从中贪利。太子监国以来扶多少亲信朋党上位,兢兢业业者寡,尸位素餐者众——”
“这等奸佞我断容不下,你觉得,我错了吗?”
元曦沉默无语,她很清楚纪止所说都没错,她曾尽力想要去改变,可作用却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你们才想谋反是吗?”
她这话说得毫不避讳,歌舞早已停了,人都被清了出去,此时画舫内的气氛一阵沉凝。
重逢以来他们好像就总是在不断的试探猜忌针锋相对,今日本是想好好谈谈,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