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是在这里的多少个日夜,没有阳光,没有温度,地上的血迹似乎已经干了,撕裂般地粘在漆黑的砖上,几乎与昏暗的牢房融为一体。
安德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金色的头发被尘土染得灰败,布满脏污的脸紧紧贴着粗糙的地面,双眼无神地看着栏杆外走动的虚影。
“啧啧啧,这地方可真脏……”
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安东宁那张苍白的长脸出现在眼前,男人保持着弯下腰的姿势,冲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下一秒,少年的身子向后一仰,宛若风筝般被砸到了墙上。
“咳”
喉间涌上腥甜的鲜血,安德烈勉力吞咽,还是禁不住嘴角流出一抹鲜红。
安东宁打开牢门走进来,像是糊弄玩具一般踩着他的头,嘴里喋喋不休:“克里斯还真有意思,为了投诚居然连亲儿子都送得出手。”
“不就是不想把商团交出来嘛,那只吞金兽还真狠得下心。”他身边的人附和,还跟着唏嘘了两句。
他们二人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家伙,只是见惯了卢修斯那副护着德拉科的样子,一时看到克里斯为了保住财产不惜献出亲儿子的行为有些出奇而已。
“什么狠心,我当时就在现场,他根本没有犹豫就把这家伙踢过来了,依我看……”安东宁嗤笑着抓住安德烈的头发拎起来,“他也不过是个没有价值的废物罢了。”
脑子里的嗡鸣声响得可怕,安德烈无心理会安东宁挑衅的话语,这些天来他已经听过太多了,无非就是想激起他的反抗,给这漫无天地的折磨增添些乐趣罢了。
少年依旧没有动,空洞的蓝眼睛直视着前方,麻木地像一具雕塑。
“啧,”安东宁不满地皱起眉,用力将安德烈砸在地上,“真没意思。”
身体摔落溅起细碎的尘土,安东宁见安德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耐地拍拍手,转身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铁门关上发出吱呀声,待脚步声逐渐远离,安德烈才撑着身子趴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牢房里没有窗户,只有栏杆外的火把发出些微微光,安德烈看着地上的血,苦笑了一下。
安东宁说的对,他父亲当时是有选择的。
自己和金钱,克里斯没有犹豫地选了后者,就算伏地魔只要求产业的一小部分,他还是更宁愿把亲生儿子丢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
真不知道是哪个更悲惨点,是他被迫要在死牢里度过余生,还是伏地魔给克里斯抛出选择时,他心里对父亲的那点希冀。
算了,也没什么好想的。
安德烈胡乱将手上的血抹在石墙上,呼出的气息似乎还带着血沫,他擦了擦嘴,仰头又躺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日子变得单调起来,无非就是折磨和孤独之间来回切换,□□和精神被反复消磨,安德烈也能感觉到自己绷紧的理智在一点点消散。
后来有一天,一道身影停在了自己的牢前。
原以为接下来是一如往常的漫无止境,安德烈闭上眼睛,在地上默默蜷缩成了一团,好不让自己的内脏再次破裂。
落下的阴影没有动,过了一会,耳边响起安东宁刮玻璃般的嗓音:“斯内普?你在这干嘛?”
浑浊的视线落在安德烈的身上,安东宁笑了:“来看我们的玩具?你才从霍格沃茨回来可能不清楚,他是之前克里斯送进来的。”
“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是自己的亲儿子,却对我们说:'只要能保住我的命,杀了他都可以。',哈哈哈哈哈,完全变成了弃子啊!”安东宁眼里闪着恶趣味的光,“其实本来可以直接杀了他的,但是我好心,留了他一命,喂!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喊声的对象似乎是自己,安德烈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啧,真没礼貌。”安东宁作势要打开铁门,如往常一般一脚踹上去,一只手伸了过来,拦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多洛霍夫,黑魔王有事相商,你最好还是赶快过去。”斯内普收回手,冷冷地说。
“噢?”安东宁眼睛亮了亮:“lord又有什么命令了?”
说罢,他越过斯内普,兴冲冲地跑走了。
安德烈蜷缩在地上听着逐渐远离的脚步声,等待斯内普一同离去。
可男人没有动,定定地站在牢门面前,身子在火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虚影。
末了,安德烈轻轻仰起头,就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分不清里面是什么情绪,或许是漠然,或许是怜悯,漆黑的眸子如同这牢笼的无数个深夜一般,如影随形,无法脱离。
“…………教授?”喑哑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传来,学生时代的记忆尤在,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该以何种方式面对这位曾经的院长而已。
斯内普没有回话,手掌微抬,细碎的光芒从掌心逸散,悄然飘向躺倒在地上的少年。
安德烈愣了愣,只觉得自己断掉的几根肋骨似乎接回了原位,折磨了他许久的伤口也不再掺着骇人的鲜血。
安德烈瞪大眼睛,踉跄着想站起身,却发现斯内普一转身,掀起的黑袍带着翻飞的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眼前。
少年保持着撑起身的动作,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皮肤贴着水泥地的触感依旧冰冷,只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是温暖的。
后面又过了许多天,斯内普也没有来。
当时的咒语也许是一时兴起,像是遇到路边的小狗给根骨头,不过头脑一热的事,转瞬即逝罢了。
安德烈从来就没抱过什么期望,摸了摸自己愈合的伤口,靠着墙坐在地上。
大战似乎就要来了,府邸里紧张异常,就连一贯恼人的安东宁也不再前来,只是留他一个人静静地浸没在黑暗之中。
总比挨打好多了。
他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地想。
牢里的火把也不知在何时吹灭了,安德烈看不见太阳,时间的流逝无法感知,但他却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他想起对面牢房之前是一个已近半百的老妪,似乎是信仰了什么麻瓜的宗教,成天嘴里念叨着:“万能的天主将会拯救我。”
安东宁觉得格外有趣,数不尽的魔法砸在老妪身上,她也只是握着手里的十字架,嘴里絮絮叨叨地祈祷。
后来她死的时候,用尽全力爬到栏杆处,对安德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孩子,神来接我了,我将得到救赎,”她脸上的表情是安德烈从未见过的鲜活:“再见。”
安德烈到现在都没理解她看见了什么,为何会如此欢愉,或许在他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也能窥得其中的深意。
少年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感受着四肢百骸逐渐变得沉重,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柔的触感落在他眼睑上,他一愣,挣扎着睁开眼睛。
一只蓝色的蝴蝶翻腾着起飞,翅膀扇着微弱的风,又从他眼前飞走了。
怎么回事?
安德烈撑着身子坐起来,顺着轨迹看过去。
耸立的砖墙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个大洞,皎洁的明月高挂,银白色的月光灌满整个房间,浮光的虚影在铁柱上游走,洞口正中央站着个人,黑色的身影立在那,转过头时,漫天的繁星点缀在他头顶。
沉寂的心脏开始起伏,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在看到那副场景的第一眼时,心跳自胸腔开始轰鸣。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安德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了,眼睛不自觉眯起,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初见那个老妪时,她嘴里一直念着的那句话。
像是注意到安德烈的视线,斯内普朝他走过来,袍角拖在地上带起一地逸散的尘土,那只不知从哪来的蝴蝶绕着他飞了一圈,又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愈合如初。”
他再次将手朝他伸来,相似的光点从手中脱出,温暖蔓延至心灵深处,濒死的少年宛若脱水的鱼儿一般迫切地抓住那只手,粗糙的指甲死死地嵌进斯内普的皮肤里。
男人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残破的灰衣,干涸的血迹,还有瘦弱的躯体,他没理会安德烈紧紧攥住自己的动作,低下头,掏出一个蛇皮口袋朝他丢过去,然后侧开身子说:“快走吧。”
安德烈用左手捧着袋子抬起头,就看到斯内普望着蝴蝶翻飞的翅膀说:“跟上去,门钥匙在路口尽头,往前跑,不要回头。”
低沉的嗓音不带丝毫拖滞地消散在月色中,安德烈眨眨眼,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被分割成了两份,一份是他蜷缩在牢房苟延残喘的身影,另一份则是男人透过逼仄的地窖,静静凝视他的那双眼睛。
手指紧紧攥着粗糙的皮袋,里面似乎是几瓶魔药,坚实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远方楼梯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他盯着面前的男人,最后艰涩地说了句:“您怎么办?”
“别浪费时间,”斯内普没理会他的询问,粗糙的手推了他一把,“快走。”
少年咬了咬牙,松开的手带着血滴,一股脑地朝前方冲了出去。
微风夹杂着草叶的味道朝他袭来,五脏六腑支撑不住这剧烈而叫嚣着,在碰触到门钥匙的最后一秒,他回头看了来时的方向一眼。
砸出的洞口尤在,像是光下陡然出现的一抹黑暗,斯内普的身子浸没在这黑暗里,转头朝更深处走去。
那之后,安德烈一直很后悔。
哀求也好,痛苦也好。
至少,能待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