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某个时间点,现场的音乐声更躁了。头顶的灯光没有规律地乱扫,祝临星被晃得头晕眼睛疼,模模糊糊地抱怨:“唔……小青,这里太亮了。”
“这样会好一点么?”
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他的双眼,将散乱的光线隔绝在外。
祝临星感受到那点凉意,满意地眯起眼睛,发烫的脸颊埋在那人的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
这会儿视野受限,酒精让他的思维很钝,自然没听出这道声音要更加低沉,带着点听不出语气的冷淡。
而梁青站在一旁,看着几分钟前刚到的沈奕行。
这人衣着整齐,一身冷清的气质和这里太过格格不入,衬得周围都显得乌烟瘴气起来,气氛似乎也因此凝滞了几分。
这是有多仓促,居然穿着正装就来了。
梁青和他不是很熟,不了解情况,这么想着,也就随口问出来了,“你从什么地方过来,不会在开会吧,你去打工了?”
沈奕行对此充耳未闻,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单纯地懒得搭理他。
“听说你们闹别扭了,就因为他去的是圣德斯商学院?”梁青无谓地耸了耸肩,抱手看向物理意义上被蒙蔽了双眼的祝临星,想着替他说两句公道话,就事论事道:“他是祝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你知道吧?商院不见得就是比A大更差的选择。更何况出现这种意外他也不好受,你别给他太大压力了。”
言外之意,在哪所大学读书是祝临星的自由,哪怕是看在对方的身份上,收一收你那毫不掩饰的控制欲。
沈奕行眼睛都没抬,一只手随意拨弄着祝临星额头上的碎发,动作称得上温柔,但淡漠的语气完全可以说是另一种极端。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梁青噎了一下。
而他平日里几乎能跟祝临星这位二世祖畅所欲言,讲些没有分寸的话,甚至开点没轻没重的玩笑,现下却不是很敢和眼前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少年呛声。
奇怪得很。
明明生了一副漂亮无害的皮囊,却无端给人一种极端危险的错觉。
就在不久前,沈奕行刚到,梁青去门口带路。
只是接个人的功夫,回到吧台附近时,祝临星躺的卡座周围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光是目测就有四五个男孩子。
左拥右抱,好不靡乱。
祝临星那会儿还不太清醒,闭着眼睛,眉心皱成一团,不太舒服的模样。旁边装扮各异的几个男生围坐着,有的颇有兴趣地交谈起来,有的则目的不纯地轻抚起他的肩背。
沈奕行当时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几乎是冷眼望着这一切。
梁青开始还以为这人看到这种场面会恼怒,甚至是失控,没想到他只是歪了歪头,低眸看着,脸上只有分辨不清喜怒的平静。
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越是这样才让人心里没底。
梁青自觉上前把那几人遣散了,并试图叫醒沙发上意识模糊的祝临星,几乎要为他捏一把汗。结果对方像是嫌他烦,哼哼唧唧地摆手让他走。
“……”
说实话,梁青有点不是很想管他了。
而转眼看到那位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天才,不仅没什么表示,甚至还坐下来体贴地替祝临星遮挡光线。哪有正常人这样的,梁青都要开始反思了,找他来这里接人是不是不太好。
“这里的特调度数不低,都是混着喝的烈酒,一杯基本上可以放倒一个正常酒量的人,”梁青任命地接过话茬,抬手比了个数,“你也看到了,他喝了这么多。”
“你带他过来的?”沈奕行说,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梁青却不这么认为,撇了撇嘴,声明道:“只是路上碰巧遇到了,他非要跟着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祝少心情不好来这里买醉,酒量好也架不住这么喝啊,他不听我的,你领他回去吧。”
还没等沈奕行说什么,捕捉到关键词的祝临星已经挣扎地坐了起来,执着地重申道:“不可能,我没醉。”
然而他睁开的眼睛雾蒙蒙的,视线都迷离了,只注意到眼前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和其他人好像不在一个图层。
“小青,你上哪找来这样一个,”祝临星头脑昏聩,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一个贫瘠的形容,“嗯……”
不知道是过量的酒精还是眼前的人让他情绪高涨,祝临星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乐,牵着那人的衣角,什么话都往外冒:“你长得真好看,有点像我男朋友,只是他不会来这种地方,他生我气啦……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沈奕行说:“我来接你回去。”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那哥哥还想和谁走呢,你男朋友生气了,只有我愿意来接你。”
看着眼前表情冷淡的男生,祝临星觉得有一点伤心,苦恼地说:“反正我也没有醉,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奕行顺着祝临星的话,语气依然听不出情绪,突兀道:“哥哥这是还想喝么?”
听着俩人莫名其妙的对话,梁青简直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你疯了?”
简直不可理喻。
好在这人并没有疯到那种地步,没有试图让祝临星醉得更彻底一点,最终喂给祝临星的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柠檬水。
沈奕行手中的玻璃杯抵在祝临星唇边,想要亲手喂他喝下去。
祝临星一开始以为是酒,配合地尝了两口,心说这白开水怎么没味啊。
后来就不愿意再喝了,排斥地往后躲,但对方的态度有点强硬,而祝临星又不太习惯别人喂他,于是不出意外地呛到了,水从杯口溢出来,沿着他的嘴角一路淌到了下巴。
祝临星低着头咳嗽,视线里男生拿来纸巾替他擦脸,动作耐心且细致。
他注意到那人纤长睫毛下浅茶色的眼睛,大多数时候看过来专注又乖巧的神情,锈住的大脑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思绪还是散的,像一团乱麻,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委屈。
片刻后,他像是才缓过劲儿来,垂下眼帘,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过来的。”
沈奕行盯着他,像是在求证什么,“我是谁?”
“……朝朝。”
祝临星清醒了一点点,但脑袋还是晕,额头抵着沈奕行的肩膀,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喃喃道:“带我回去吧,回家。”
沈奕行没动作,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好像不行,”祝临星仰脸看他,讨巧地笑了笑,撒娇似的,“腿软了,可以背我吗?”
沈奕行怔了怔,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祝临星这个人性格张扬,又很要面子,极少向别人服软,更别说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现在却对他这么做了。
“好。”他回答。
眼看终于要把这两尊大佛送走了,梁青松了一口气,一路送他们到门口。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对沈奕行说了些什么,伸出手要帮忙扶人,看样子像是被拒绝了,于是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隔着一段距离,梁青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刚开始以为是网约车没太在意,可当他认出来车的牌子时,眼皮狠狠一跳。这个型号少说也要小千万,而且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款车放眼全国好像也没几台。
靠奖学金上学的优等生?
骗人的吧?
梁青摇了摇头,转身又往酒吧里去了。
……
祝临星有点头晕,他睡了一下午,现在并不觉得困,只是思维轻飘飘地没什么实感。他能意识到自己在车上、电梯里,最后回到家,被摁进浴缸,衣服被水浸湿,才又清醒了一点。
他感觉身上一凉,有些迟钝地问:“脱、脱我衣服做什么?”
沈奕行说:“一身酒臭味。”
祝临星安分了。
任由花洒流出温热的水将他浇了个透。
沈奕行没管自己沾湿的衣袖,垂手搭在浴缸边缘,再次确认道:“祝临星,我是谁?”
“我说过啦,朝朝。为什么又问?”
“那苏浅夏呢,”对方冷不丁提起这个名字,祝临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问:“哥哥,要我还是要她?”
以前好像不止一次出现过这种情况。
那个人的存在就好像房间里的大象,他们长期以来一直极力忽略的问题,现在又一次被摆到了明面上,要他作出选择。
祝临星懵了好一会儿。
这个问题几乎把他逼到了角落,而且没给他留下转圜的余地。
他喝了许多酒,现在的脑子本来就是一团浆糊,加上系统的干预,愣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平日里的花言巧语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反常的、笨拙的沉默。
沈奕行在他脸上读到了答案,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口,只是木然地站起身,说:“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
“别走。”
祝临星半个身子浸在温水里,用湿漉漉的手去勾沈奕行的指尖,“来做吗?”
“……”
沈奕行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良久,半晌淡淡地说:“不要。”
祝临星几乎要坐不住了,“为什么?”
“这件事情我没办法不介意,你是不是觉得蒙混过去就没关系了,在没有解释之前,我不可能总是听你的话。”
这种时候倒是有脾气了。
沈奕行站在一旁,衣衫整洁,除了袖口有点皱,还是一副干净体面的样子。而祝临星赤条条地坐在浴缸里,突然觉得有点冷。
他借着酒劲主动发出邀请,没想到这种事情还能被拒绝。
明明往常这弟弟才是更积极的那个。
越想越觉得不能接受,祝临星干脆坐了起来,伸手去够沈奕行的衣领,仰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隔着一层西装裤,手心里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慢慢洇湿了那块布料,留下一片不明显的深色。
过了一会儿。
他放开手,舔了舔尖尖的虎牙,混不吝地笑,“哎呀,朝朝长大了。”
沈奕行站在原地,没有其他动作,但也没走。
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
祝临星抬眼看他,说出的话像是挑衅,“都这样了,还打算说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