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一行到府城时，恰逢七月七乞巧节。

因乞巧乃女子哥儿的节日，在兰竺县时，多为未婚哥儿女娘相约晒书晒衣、拜月游园、对月穿针，向织女祈求巧手艺，高门大户则会举办七夕筵会，共庆佳节。

大抵是内院活动，外头的街市不比花神节、中秋节热闹。

而迦南府城之中，有专为七夕临时开设的乞巧市，售卖巧果、七彩针线、绣品、蔻丹等乞巧之物。

乞巧市一连设七日，前六日不设门槛，男子、男仆可陪同家中妻女姊妹或自家小姐公子前往采购。第七日，便会在首尾两处请专人拦下男子，整条街市只允许哥儿女子进入，连商铺方面的男性店家、帮工均不得入内。

据说，那一日，街市两侧商铺顶端会悬挂七彩织锦，如一条七彩银河。织锦之下，各家店铺摊位，挂出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的喜鹊花灯，铺一条通天路，迎牛郎织女下凡尘。

全城的女子哥儿都要穿上新衣，梳妆打扮一番，聚于此地，有比试针线活的，有比试点茶功夫的，近些年还多了赛诗会一项。末了关市前，未曾散场的，将于广场上集体祭祀七姐。

柳玉瓷、方宁听过路人讨论今夜乞巧活动，皆有意动。

庆庆一路兴致不高，万沅沅也有心让孩子们出去逛逛，只是……

“可惜我们尚未有落脚之处。”

柳玉岩想吩咐谷子去寻先前考试时租过院子的牙人，打算先找一处院子短租一个半月的，再仔细寻摸宅子。

被吴煦拦下。

只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大舅哥，你就甭管了，看我的吧。我保证把大家安顿好，晚上瓷哥儿他们能高高兴兴去逛街。”

“真的嘛？煦哥哥……”柳玉瓷星星眼崇拜地看向吴煦。

“嗯嗯，我懂，软软是不是想说，为夫也太厉害了吧！”

柳玉岩：“……”没眼看。

他们一行三驾马车，一辆自家的，两辆是租的，有部分不常用的物件，以及吴煦要在县里用的衣被家具没搬完，下回他跟二毛搬家时再带。

这会子，吴煦让马夫一道径直往如意坊走。

柳玉岩看了他两眼，据他所知，元朗夫妇住在如意坊。

路上，吴煦给几个哥儿科普牛郎织女的邪恶爱情故事。

织女乃天上王母的女儿，一日误入凡间嬉戏，泡温泉时被牛郎偷走衣服和凝聚法力的仙石，无奈被胁迫嫁予牛郎，留在他家日日纺织做活，挣钱养牛郎、喂养老黄牛……①

这和他们听到的故事不一样。

方宁反驳，“胡说，不是这样的！织女，织女是自愿的呀，今儿七夕，一年一度鹊桥会……”

“那是王母为保护女儿，把他俩隔开，省得登徒子祸害自家女儿。宁哥儿，你想想，换你，那种狗男人把你衣服偷走，故意坏你名节，还要你嫁给他，赚钱养他，你乐意？”

方宁摇头，“我不乐意！我宁肯绞了头发进奄里做姑子！这，这……”好有道理。

他去看柳玉瓷，瓷哥儿亦紧皱眉头，十分不喜这个故事，“牛郎太坏了，老黄牛也不是好东西，织女就该哄骗牛郎，说嫁给他带他去天上享福，先斩老黄牛这头妖怪，立功升仙，把他哄上天再罚他入畜牲道！”

吴煦捏捏夫郎脸蛋，问他：“牛郎不信织女呢？非要织女先做娘子，待在凡间久了，生了娃娃才信她是真愿意给自己做娘子，谋好出路。”

“还要给他生娃娃？！”柳玉瓷嘟嘴，脸色都沉了，很不高兴，“小人得志！那就……向邻居求救，许以重利，或在织物上绣违禁标记，吸引官府来查，把牛郎抓起来，再或者，物有相克，煮饭时哄他吃下……”毒死他！

柳玉瓷顾忌庆庆在场，将毒改为拉肚子。

吴煦听懂瓷哥儿言下之意，莫名感到后脖子有点凉，心说还好自己不会对不起软软。

方宁逛乞巧市的性子败了一半，“煦哥，都怪你，我没法正视牛郎星了。”

“哈哈，故事而已。我故事里的牛郎不是好东西，可天上的牛郎星是好神仙，保佑百姓五谷丰年、富饶安乐啊。”

吴煦凑到夫郎身边搂着他，“软软不愁哈，反正你已嫁给我啦，遇不上坏牛郎。宁哥儿，庆庆，你们呢可要把眼睛睁大了，不能随便被坏男人哄骗了去，比起一生的幸福，一时的名节受损又何惧之有？”

方宁颔首，“煦哥说的是，那种登徒子，府衙大狱才是他的好下场。”

吴煦捏庆庆的鼻子，把他弄得左右摇晃，“庆庆，知道了吗？”

“嗯嗯，叽道啦。”

柳玉瓷拍下吴煦作孽的手，“煦哥哥，好啦，你莫欺负庆庆。”

“嘤，我哪有，我喜欢庆庆，他同你像。夫郎不给我生娃娃，我把庆庆当咱们的娃娃疼呢！”

“……”浑说什么？！

庆庆没听懂其他的，但明白叔叔小么疼爱自己，看他们插科打诨，终有了笑意，“嘿嘿嘿。”

*

到了如意坊，吴煦先下车到坊尾元朗家敲门。林元朗尚在府学，出来的是孟巧珍。

孟巧珍见过吴煦，便开心地招呼柳玉瓷，“瓷哥儿！”

柳玉瓷从车帘里探头，“巧珍姐姐！”

“林叔么，瓷哥儿，你们不必下车了，我直接领你们去你们的那两间宅子吧。”

原来，上回柳玉瓷来府城科试，吴煦便央林元朗在周边留意院子了，最好两处邻近的院子。那时都不敢想婚期定这么快，只想着比邻而居，串门方便，夜里说不准还能偷偷摸到瓷哥儿屋里……

“咳咳，那就辛苦嫂嫂了。”

林元朗给他们找的两间宅子在如意坊中间，皆是二进宅院，乃一起做生意的兄弟俩退租往北面去闯荡了，甫一搬空便被订下。

期间，他回县参加吴煦喜宴，给吴煦讲过大致格局、租金等情况，吴煦虽未亲眼见到，单凭相邻一点就十分满意，当即请元朗帮忙租下，又因为要给瓷哥儿惊喜，并未相告。

林元朗回到府城，遣人帮忙打扫过，孟巧珍依着柳家在兰竺县的布置，将必需的大件家具购置齐全，小物件摆设就等他们人到了，自行添置。

所花银钱，由林元朗垫付，宅子卖举人老爷的面子，牙人暂只收了定金，等吴煦一到，再签契书，补齐租金。

柳玉岩：他说怎么在县城，自己找对方时，林元朗推三阻四，一改往日热络不肯帮忙！

两处院子格局同寒玉巷柳家相似，只是因先前做生意的兄弟俩粗矿，少了许多雅趣。

吴煦见缝插针调侃大舅哥，把带池塘的院子留给他们，喊他记得把鱼养上，“啊呀，就是不知道这府城的鱼，有没有庄子里的好养活哦？可惜家里的鱼受不住一路颠簸，只能送回庄子养着，没办法睹鱼思人咯。”

“……”

柳玉岩不理他，让阿父阿爹歇着，他帮着把行礼搬进去归置。

这间带池塘的院子在左边，给柳二苗、万沅沅、柳玉岩、谷子、方宁和庆庆住，另有一车夫兼小厮，一护院看家。

即使两家这样近，万沅沅亦给瓷哥儿留好了屋子，可以不住，不能没有。

右边的宅子没有池塘，但有一处假山，暂时就吴煦、柳玉瓷和丫丫住，等状元铺开起，二毛他们来了府城，也住这儿。

还要找牙人买些小厮婆子，家里的杂务，他们可没谁有时间收拾，慢慢来吧。

哦，还有白白。

吴煦去逗白白，问他想住哪，“不如一边一天？一三五给阿爹守门，二四六给我们守家？”

柳玉瓷哭笑不得，“煦哥哥，白白住阿父阿爹这吧，我和丫丫白日要去书院，你还得回县城，没人照看白白呢。”

“那不是更要白白留我们这了？没人才要看家啊。”

柳玉岩站他背后，靠眼神都快把他戳穿了，拐走我家软软不够，连白白都不放过。

他没来得及张口，就见吴煦从包裹里摸了根肉肠，将白白引去了右边宅子，美名其曰：“白白是猎犬，喜欢山，我们这假山也是山，软软，就在假山旁给白白建个狗屋吧！”

柳玉岩：奸诈之徒。

*

鉴于孟巧珍心细，早把院子收拾妥帖了，是以，他们只用把行礼规整好，简单收拾过后就能住人。

他们到时是半上午，忙完已过了晌午饭点，午食是孟巧珍请家里厨娘煮了饭送来的。

暮时，林元朗下学，他们先找牙人办好了契书，交了一年租金，各一百二十两银，又将林家置办家具的银钱结清，每家二十两。

夕食是柳二苗做东，请众人在林家酒楼吃的，顺便同林老板叙叙旧，道他们搬来府城了，以后常来常往。

用过晚膳，柳玉瓷邀巧珍姐姐一块逛乞巧市。孟巧珍也盼着呢，她还没凑过这样的热闹，单单听人讲，都勾得人心热。

柳玉瓷和方宁一左一右撒娇，非把万沅沅也拉上。

几位哥儿姐儿都去逛乞巧市了，汉子们只好继续坐在席间饮酒，差不多时辰就散场回家。

吴煦不回，他拉着元朗小弟在乞巧市门口做望夫/妻石，等夫郎媳妇玩个尽兴，再一起回家。

当他满心满眼记挂夫郎时，柳玉瓷早已被乞巧市的灯火辉煌迷了眼，将夫君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一手挽着阿爹，一手牵着庆庆，几人走在织锦银河下，叹府城之繁华，节庆之热闹。

他们一路逛，一路游玩，穿针引线的绣活要比一比，点茶烹饪的手艺要试一试，结果自然比不过。

方宁、孟巧珍和丫丫都还好说，至少中规中矩，他那一手女工可闹了好一场笑话。

他憋着气转身到了赛诗会，总算找回了场子风光一回，夺了魁首出了风头，认上一圈哥哥姐姐们，还趁机宣传了木槿社，喊大家一块投稿。

他道：“织活女工有什么意思，比不过哥哥姐姐们便比不过，我认输啦。我要在笔下见真章，同外面的男人们一较高下！”

“好！”

“小秀才，哥哥姐姐们等你高中啊！”

“是呢，你可好好考，把他们都考下去，哥哥姐姐们等你给咱们哥儿女子长脸啦！”

“光我长脸算什么，哥哥姐姐们，咱们一起考啊，过个三五十年，庙堂之上或有半数哥儿女官，岂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