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苏荔起个了大早。
满打满算工作一年，说到底还是学生心理。
尤其见多了cbd一大早就不顾脾胃死活，夸张地举着冰美式却容光焕发的都市丽人，她愈发感到自己融入不了申城的精英世界。
面试那天，HR讲她还是优等生心理的话令她十分受挫，毕竟她在单位里当了一年牛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社会生存能力依然一成不变么。
这也太伤人心了。
当然，苏荔也并不觉得自己与这类过于精致的气质适配。
所以她没有穿恨天高，平底玛丽珍鞋搭衬衫和牛仔裤，就是普通社畜的打扮。
早高峰的通勤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苏荔出门早，一路上没看见几个上班族，用比预计还快的时间到了创意园。
循着导航，找到目的地。
抬头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霎时有些咋舌——云镜竟然拥有一栋独立办公楼！
虽然略有耳闻，但规模之大还是让苏荔震惊了一下。
看来近几年他们的确是发展得很好，传言要进军游戏业兴许不是假的。
比起原先那个疑似废旧工厂的老地方，创意园驻扎的多为年轻朝阳行业，相对清静，适合创作。
不愧是申城总部，从入门处就足够标新立异，三棱柱形状的入口，两边都是由银色金属突出的公司logo。
金属反光下是天空的湛蓝色，还有白色云朵微微浮动的模样。
漫画一样的场景。
推门进去就看见整墙的海报，苏荔瞬间被吸引，脚步慢下来。
墙面几乎囊括了云镜成立以来的所有作品，颇为壮观。
苏荔最喜欢的番剧《末日论者》也在其中。
可惜原作主笔猝死之后，策划和制片人接二连三离职，第二季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苏荔不禁有些消沉。
有才能的人总是命运多舛。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留个纪念。
云镜的装修规格，满足苏荔对动画公司的一切幻想。
大概是为了符合概念，公司内部采用单向可视玻璃用做隔断，兼具隐私性和开放性。
一楼磨砂的大理石地面，有种冰冷的灰工业水泥质感极简风。二层原木和玻璃相互辉映，整体看来十分温馨。
风格差异明显，像是喜好相悖两个人的设计手笔。
苏荔以为自己到的算很早。
可二楼办公区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周末吗？
视野中，一块块电脑屏幕还未熄屏，熟悉的wacom数位板指示灯不停闪烁，窗户敞开，稿纸满天飞，好像闯进了什么魔法世界，霍格沃兹图书馆之类。
在如此不安定的外部环境下，格子间内居然人均盖着一张毯子闷头睡觉。
墙壁上有道身影正在晃动，苏荔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回头。
微笑猝然僵在脸上。
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双大眼睛，即便这人化着夸张的眼妆，容貌依旧清丽可人。
梳着双马尾和一丝不苟的齐刘海，哥特风的酒红色不规则吊带裙穿在身上，与挑染红发呼应，使得她透着几分暗黑萝莉般的诡谲。
手头提着蕾丝直柄伞，应该是造型的一部分。
另外破洞黑丝及铆钉马丁靴的搭配，让整体造型上升到了另一种境界。
这程度，都可以去参加漫展了吧！
“你是财务部的新同事吧？”对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这么问道。
苏荔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cos妆，刚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对，你好。我叫苏荔。”
苏荔就是这个死样子，就算在巴士上看见有人用同担的锁屏，她都不可能激动地抱上去当场认亲，因为她在家人和同事眼里是极度现充的形象，是看见二次元就会捏着鼻子逃跑那种乖乖女。
表面不爱花钱、物欲不高，实际上衣柜顶层全是吧唧、立牌、亚克力、镭射票……如数家珍。一个月花在买谷上的钱都不止工资三分之一……自称非著名吃谷大户。
“我知道，荔枝的荔是吧，我前几天加了你的微信。”
苏荔反应半天才明白，眼前这位身材小巧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实习带教。
“狗鼻子敏敏？”苏荔回忆起她的网名。
天哪，看她头像是个抠鼻大汉，苏荔一直以为带教是男生，所以用颇为避嫌的公事公办语气，连感叹号都不曾加一个。
所以那时候的割裂感不是平白无故，她就说一个男孩子怎么老是发chiikawa的表情包。
“对呀，我姓万，叫我佳敏，或者敏敏都可以。”
“这些人是我们公司的原画大佬，著名卷王，周末也不休息，通宵属于正常现象，以后你就习惯了。”
万佳敏好歹是解释了一下眼前的“灵异”现象。
苏荔点头，环顾一圈，大开眼界了。
“你多高呀，是哪儿的人？”
“杭城人。”
“我以为你是东北女孩呢，你这身高，得有一七多吧？”万佳敏抬手比了比。
杭城女子多为温婉可人、明眸皓齿一类。苏荔却是很典型的盐系长相，气质恬静，鹅蛋脸小鹿眼，不是第一眼让人惊艳那种，但有着怎么打扮都不会翻车的优越骨相，绝对是妆越浓越美艳的一张脸。
要是有机会给她化妆做造型就好了，万佳敏跃跃欲试地想。
苏荔丝毫不知新同事已经打起了自己的歪主意。
“没到一七零，一六八左右。”
“比例真好，看着像一米七几的。”
“可能遗传我爸吧，其实我妈妈跟你差不多身高。”苏荔顿了顿，连忙摆手，“对不起，没有说你矮的意思。”
万佳敏发出爽朗的笑声：“道什么歉啊，放轻松，当大家朋友相处就行，我们公司氛围很舒适的，没有什么上下级。”
苏荔松了口气：“第一天见面嘛……”
万佳敏笑了笑：“时间还早，我先带你去工位放一下东西，然后再录入打卡信息吧。”
“好呀。”
“你喜欢我们公司什么动画？等会儿我带你去拿几个周边布置工位呀。”
“真的吗！”作为一个吃谷人，这完全是最好的公司福利。
“真的啊，只要是云镜出品，应有尽有。”万佳敏说。
苏荔对云镜公司的内部构造不大清楚，对动画片可是如数家珍：“其实我还是最喜欢云镜早期画风的《能看见妖怪的少女》，带有古风元素，又笼罩着民间志怪传说的神秘感，一百多集我都追完了……”
天知道她怎么会刚进公司五分钟就变成话唠。
没过多久，办公区进来一群背着痛包、穿lo裙JK服的小姐姐。
苏荔正在收拾工位，每抬一次头，就被眼前场景震惊一次。
一会儿走进来沙耶香，一会儿又是巴麻美……这谁扛得住？
“欣然，你今天cos袁湘琴啊？”万佳敏拆开一包果冻，为了不破坏口红，用吸管插进去喝。
循着万佳敏的目光望过去。
女孩子涂着彷佛是不要钱的粉底，黑眼圈快拖到下巴，穿着《恶作剧之吻》里袁湘琴在万圣节扮鬼的那身白衣，白色头饰自然也是神还原。
她扒着门框，有位同事路过，她就软骨头一样寄生在人家背上，被拖回自己的工位。
“今天是周一鬼。”林欣然立刻从萎靡不振切换成张牙舞爪，又在下一秒突然断电，手舞足蹈地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苏荔彷佛来到异次元。
相较之下，她今天这套打扮，因为太过正常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习惯，习惯就好，她这么安慰自己。
人到得差不多了。
万佳敏贴心地热了热场，引导苏荔做自我介绍。
新同事的入职让整间办公室变得热闹。
她们都对苏荔辞掉铁饭碗，跑来云镜上班的经历挺感兴趣的。
“你杭大的怎么不去读研究生？”
“没有保研名额了。”
“保不上可以考啊。”
“也没考上。”
“啊，你们本校的研究生都这么难考啊，不二战啊？”
苏荔有问必答：“嗯，考公上岸后就没想着二战了。”
“这两年考公比考研难多了，说明你是真学霸。”
“是运气太好。”没有学霸的命，她就是个妄想弯道超车的中等生。
苏荔不是谦虚，上限如此，她太了解自己了。
上岸是走了大运，大家都不敢报的单位，她抱着随便考考的心态反而得了个笔试第一。
要不是笔试成绩断层十几分，就凭她面试拿了个第三，总排名也堪忧。
公示名单出来的时候，她还想要不要复查，结构化答得稀碎竟然还能稳坐第一。还是说，秋女士偷偷找了后门？
后来想想，大概没可能。
若是其中有秋女士的功劳，她早就昭告天下。就算不昭告天下，最起码也会反复在家念叨，生怕苏荔忘了这个恩。
“怎么想到来动画公司？我们这儿条件待遇可没大公司好。”
这个问题，苏荔倒是没犹豫：“其实有很多方面的考量，最重要的应该是，云镜两位老板很帅。”
“没看出来你是颜控欸。”
苏荔错愕道：“你不是吗？”
“当然是啊。”万佳敏又在吃东西。
她抽屉里好像很多零食，给苏荔塞了几块巧克力和几包香辣魔芋之后，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桶每日坚果。
对，没看错，是一桶。
“我进云镜是走的校招，什么二次元、特效layout都听不懂，可我还是递简历了，就因为简总太帅，没忍住。”
“我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在隔壁游戏公司实习，有一天过来串门，发现云镜的制片小姐姐们真的太可爱了，正好当时有个职位空缺，我就跳槽过来了。”
“啊？不会就我一个是为了催更进来的吧，结果后期和剪辑都离职一半了，我还在这儿干。”
……
聊到这些就停不下来，围在苏荔工位旁边的人越来越多。
苏荔竟然有点不适应。
在体制内的时候，跟上级共用一间办公室，压力不亚于待在秋女士身边，还要格外会察言观色。
他们内斗得很明显，苏荔这么一个社恐嘴笨、不会站队的小小职员，只能在各套自相矛盾的“职场规则”下寻求喘息的机会。
肉眼来看，云镜的确“自由”、“随性”，但这是否是假象，或许也有隐藏在华丽外表下的“潜规则”……
苏荔还需要试探，所以闲聊时候，她嘴角带笑地倾听着，并不插话。
就像刚出生的幼崽，对一切充满新奇，却小心翼翼伸爪，不敢触碰任何。
苏荔一来就碰上云镜头部IP项目期预热，分到她手上的不是什么要紧工作，但周围同事都忙得热火朝天，她也不敢太闲，就帮着打印打印资料。
这么巧，越淮青刚好来催报表。
他语气恹恹：“早。”
苏荔正给打印机换纸，下意识回应，等人走过去，才恍然大悟是谁。
太狼狈了，她弓着腰，头发散得乱七八糟。
越淮青今天看起来精神多了，连帽卫衣搭配同系裤子，裤腰上的束绳也塞得好好的，没有乱晃。
除了发型还是一如既往草率，干净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其实他这样也好看的。
有一种颓废的健康美……
苏荔回到工位上，赶紧用腕间的皮筋将头发盘起来，方便干活。
越淮青艰难地嚼着面包，拆开一瓶早餐奶，慢悠悠走过来。
“欣然说报表在你这儿，你找一下。”
苏荔抬头，满脸疑惑。
苏荔设定中的岑离是个离经叛道但推理能力出色的高中生，只有吃饭的时候显得乖巧一点，小口吞咽，非常有餐桌礼仪。
刚刚越淮青小口抿牛奶的动作，倒是与之莫名契合。
反应了一息，苏荔听懂了，报表在刚才打印的那叠材料里。
合订纸张间隙，越淮青终于把那口面包顺进食道。
“谢谢。”他拿起报表，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帅吧，这是我们CEO，越导。”万佳敏伸长脖子，从隔板那边探头过来，“你见过公司的两位老板了吗？
苏荔点头：“见过了。”
何止见过，连简昀星的副业她都发掘了。
“好吧。”万佳敏哼哼两声，把头缩回去，没过一会儿又探出来，“偷偷告诉你，他俩是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