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明烛独自一人吃完了晚饭。
明天就是顾夫人的寿宴,府里也提前热闹了起来。聆月轩来顾府帮忙的人下午陆陆续续去领赏了,膳房里是大家嘈杂的讨论声。
但小蝶她们没准时来吃晚饭,周月行也没来。
他们似乎都刻意缺席了,明烛心中隐隐不安,但她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
从膳房回梨落小筑的路并不远,夕阳壮阔的余辉将明烛的背影拉得很长,直至被夜色吞噬。
明烛走了许久,回去关上门,抬眼,便瞧见了窗边鸟架上的白鸽。
屋内没有亮光,窗户也关的严实。架子上的鸽子乖巧地歪着脑袋,洁白的羽毛纤尘不染,它面前的小食盆里见了底。
“阿鸡,你怎么这么乖……”
走到窗边,凉风习习,明烛重新给白鸽添了食。
看着鸽子乖巧安静地啄食,她忽地走向桌子旁,把烛台移过来,磨了墨,她起笔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随后卷起纸条又回到了白鸽身边。
她伸手摸了摸白鸽的脑袋,白鸽抬起脚,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竹制信筒。
元荔当初给她买鸽子的时候,那个老头就说过,这个鸽子可以传递信息,且保密效果高、速度快。
思及此,明烛抿了抿唇,把卷起来的小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指骨大小的信筒里。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只信鸽。这么多天明烛倒是真的把这只肥肥的白鸽当做是宠物,看着这只快被她养成一团的肥鸽子,明烛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如果顺利的话,只需三天,她就能收到回信。
想着,明烛解开的阿鸡的脚链,看着它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摇摇晃晃的,直到在黑夜里化作消失的雪点子。
望着消失的阿鸡,明烛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
第二日,顾府里早早就忙碌起来。几乎是天光刚露,整个府邸就像是被唤醒一般,脚步声和说笑声未曾停歇。
后院的梨落小筑没有前些天热闹,小窗前的梨树光秃秃的,窥不见春天的迹象。云城的冬日也难得见到雪,青砖黛瓦的房屋看起来灰扑扑的,像是重重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
聆月轩的大家多在前厅忙着。顾温被迫去应对家里的客人,明烛不方便在他身边随侍,也没被安排其他的活儿干。
只有明烛的小屋窗户支开了,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前院传来的戏曲声和混杂的人声,像是隔了一层雾传过来,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虚无感。
屋里安静得过分,没有阿鸡咕咕的叫声,她倒不习惯了。
这一整天,明烛啥也没做,像是一直忙忙碌碌突然给自己放了个假,下午也囫囵着睡了个半梦半醒的觉。
日光逐渐昏暗,顾府的宴席从一大早就未曾停歇,前院戏台吹拉弹唱了半日,却在一声惊叫里彻底落了幕。
顾夫人死了。
前厅将要散去的宾客乱作一团。一些矜持温雅的贵族女眷前一秒还对着正常的顾夫人寒暄客套,下一秒却见顾夫人七窍流血,乌到发黑的血从她瓷色的脸颊上恣意流淌下去,像是一直安放着的古朴花瓶上骤然出现的裂痕,突兀又可怖。
庆贺的氛围转瞬即逝,惊恐嘈杂声在戏曲结束后接替而来,前厅的混乱波及到后院。在清寒的屋内,明烛被混乱声吵醒,整个人还处在迷茫之中。
不一会儿,阿鸢匆忙推开明烛房间虚掩着的门,脚步虚浮,满脸的焦急和慌乱。
“阿烛!你快醒醒!”
明烛被阿鸢拉着起身,整个人还摇摇晃晃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清醒。
“唔,怎么了……”
“顾夫人不知怎的,在前厅……死了……”
阿鸢声音压得有十二分的低,她说话一向活泼轻巧,此刻哑了七分:“我亲眼看见的……就是、是在收拾那酒器,我见小蝶姐接过夫人手里的茶盏,夫人就……”
“你不知道阿烛,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就这样死得可怖……”
阿鸢逐渐语无伦次起来,明烛顿时清醒了,刚才的困意被抛却了九霄云外,只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鸢,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啊!”
阿鸢听到明烛这样说,眼眶瞬间红了,语调也提高了几分:“小蝶姐当场被扣押了,那茶是她递过去的,现在顾府也被顾老爷下令围了起来,顾小公子当时吓得昏了过去……”
“本来明日就能回楼里,现在怎么出了这等事……”
说着说着,阿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明烛的手背上,积蓄的泪水从虎口处滴下来,很快浸湿了一小片被褥。
其实明烛这些天心里也一直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是当事情发生后,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
顾夫人怎么会无端暴毙?又为何正好是在小蝶接过茶盏的时候?
“小蝶被押去哪了?”明烛压下心中的纷繁思绪问道。
“当时就来了官兵,小蝶姐就被扣走了。”
“官兵?”明烛心下一惊。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在第一时间就会出现朝廷的人来插手顾府的事?
“阿烛,楼主还没回来,咱们也没个可以主事的人……要真的是小蝶姐,就完了……”
“不会是小蝶。”明烛赶忙打断阿鸢的猜测,她看着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的阿鸢,就害怕她动了什么可怕的念头,一头扎进死胡同里,自己都把自己吓死。
“你想想,小蝶家中还有兄弟姐妹要养,她为了她的姊妹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天天不是做工就是在做工的路上,怎么可能做这种糊涂事。”
听明烛这样的笃定,阿鸢冷静下来,细想明烛的话,确实是不错。小蝶最疼家中姊妹们,不会干这档子事;而且以她日日谨慎的性子,若是真的做了,也不至于……
想到这,阿鸢竟然不敢往下去深思。
“阿鸢,你先冷静,现在就等府中通知,我想这样的事,总会有人通知楼主,她应该不久就会收到消息吧。”
“是、是。”阿鸢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伸手潦草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顾老爷是吩咐了人去传信的。我只看有人把顾府大门封了,其他世家亲眷被官府的人带走了,说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我们这些人都被遣散回避了……暂时我们这些聆月轩来的人都出不了顾府,只能等着顾夫人被检查出来。”
阿鸢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这次,调查的事不是顾府主要着手的……”
她的话说道一半,半是回忆半是推测,整个人也开始不确定起来。明烛耐心地等她回忆,却在阿鸢刚要说什么时,被一声突兀的声音打断。
是敲门声。
就算是刚刚那一段时间的安静里,明烛也没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这个人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到来,就连敲门声也轻得出奇,明烛听见了,但沉浸在回忆里的阿鸢没听见。
来人分寸拿捏得极好,又能在顾府全面封锁里来敲到她的门,武功和心思都是极细腻的。
“阿鸢,你不必着急,这事咱们都没做,顾府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咱们等着楼主的消息,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看你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明烛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阿鸢,她尽量不让阿鸢察觉到什么异常。
“嗯,最近我也是多心,虽然这几天觉得小蝶姐确实有些怪怪的,但阿烛说的也有道理。”
阿鸢感激地看着明烛,她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本来还欲和明烛讲些最近小蝶的奇怪之处,听了明烛的分析倒也觉得没什么了,加之自己确实看起来有些狼狈,阿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总之最近顾府被看管的紧,你千万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怕有人栽赃陷害、故意为之,咱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你说咱们就是个普通讨生活的小女子……”
面前的阿鸢又一如既往开启了自己的话匣子,话说了一半知道又扯远了,也就咳了咳止住了话。
“我先回去了,阿烛你也小心些,最近不要在府内转悠,我看那些锦衣挂刀的官兵不是什么好人……”
阿鸢的话飘远了,随着她出去阖上了门,屋内又重新回归了寂静,前院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
但明烛知道,敲门的人还未曾离开。
那人敲完门,便轻巧地从屋顶上翻身而过,躲藏在了屋后的竹林里,只是再好的身手也难躲过地上的碎叶,依旧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
明烛心里对来人的身份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林烛姑娘,现在方便吗?”
窗外的人语气闷闷的,冷漠的语气一如既往,就算是明烛说不方便,这个人也不会“礼貌回避”。
她走向窗前,毫不迟疑地推开雕花的窗子。只见眼前的男子,白日却穿着深黑的衣裳,面纱把他的脸遮了大半,可这浑身的冷冽气质却是这也遮不住的。他背着剑,目光沉静地落在明烛的身上。
果然是邢岭。
明烛还未开口问他来意,邢岭倒是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不讲。
“林烛姑娘,顾夫人是你杀的。”
这句话的语气不带疑问,硬是让明烛心乍地猛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