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悬在天上,与地下通过红姐伸展的折叠空间连接。原先这条通道的关启还需要先通过行政楼审批才能放行,然而在经历过数年前的那场异种入侵之后,为了提高效率和哨兵存活率,这条通道便被逐渐放开,尽管普通人还需要申报才能够进入基地,但芯片植入后的哨兵能直接与红姐沟通,只需要登记即可。
因此,红姐才在列昂尼德联系她之后迅速打开了通道——虽然她对整个普渡城的现状一知半解,但傻子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不了解形势,只能将下达的指令迅速执行。
章灼珏一听到响动便径直冲了出来,此刻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光脚站在大厅门口,看着躺在一片血泊中的列昂尼德,任由黏稠的血液淌满了自己的脚心脚背。
知闻和以袅迅速从餐厅中赶出来。
章灼珏垂眸,然而眼中却没有分毫慌乱。她几步上前一把拽着列昂尼德的头发将这人的脑袋拎了起来,语气毫无波澜地沉声道:“普渡之心怎么样?其他人呢?”
列昂尼德竟然还能笑,他喷出几道血沫子:“你说呢?”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章灼珏声音突然放大,厉声道,“你竟然敢就这么回来!”
这次又是谁当了你的替死鬼——
“我就回来了,你能怎么样?”列昂尼德道。说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鲜血从他的口腔中缓缓流出。
“呵,是,我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章灼珏笑道,一把将他的头摔在了地上。
“咚——”
头骨和地面的撞击声传来,竟然传出了一点震感。
“知闻,联系科研院的人来给这废物收尸。”章灼珏将长发一把扎成马尾,抬手便将自己的电子屏解锁扔给了知闻,“去的人大概全军覆没了,调名单,看看现在还有几个能用的哨兵,方怀瑾已经出发了吗?”
知闻已经叫好了科研院的医疗队,他手指在电子屏上快速滑了几下:“看定位,方怀瑾队长已经快到了。塔里剩下的哨兵还有我、以袅、塞希尔和——怎么还有个新来的?”
“好。”章灼珏跨过列昂尼德的血水,“你和以袅留守基地,立刻通知剩下的几个人三分钟后集合,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以袅闻言,立刻拽了一把知闻的一角。
“还是我去吧。”知闻合上了电子屏,“你是队长,手上的权限更大,留在后方调度的应该是你。”
“如果那里现在没人,更应该我去。”知闻道,“我更强。”
章灼珏张口便想反驳,然而她低头看到了知闻手上递过来的电子屏。
知闻将手上的东西往前递了递:“再不快点,方怀瑾没准也没命了。”
“你没事吗?”章灼珏突然道。
“虽然记忆不太美好,但没大碍。”知闻回道。
章灼珏闭闭眼。她是个聪明人,明白其中利害,于是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平安归来。”
她接过了电子屏:“你先带着以袅开车去,剩下的几个人我会让他们赶紧赶到。”
*
普渡之心与其说是学校,倒不如说是在进入社会前的未成年收养院。
“末日时代”来得太急太快,因此它成立之初的目的是为了给遗留下来的失孤提供保育园,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最开始的那批孩童早已长大成人,于是普渡之心便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教学的功能——当然,教育资源紧张,普渡主城的户口优先享用,因为他们交了更多的税费。
然而也只是基础教育,除了极个别被乔伊判断为有天赋的孩子(乔伊·琼偶尔会作为讲师在普渡之心教授数学,据说蔡金便是被他这样带回了基地),其余的学生都将会在年满十六周岁后从普渡之心毕业。
说是毕业,实际上就是驱逐。因为人类联盟可悲的人口总数,劳动力极为匮乏,青少年被判定为成人的年龄门槛一降再降,由此,一旦学生年纪达到了十六岁,便会被判定为“具有从业资格”从而被强行“毕业”。
普渡之心的大米养不起那么多人。
末日时代中,人类处于无差别死亡的状态,别说是正儿八经搞科研的科学家,连教师都没留下来几个。活下来的零星几个“知识分子”,领域、学部都参差不齐,能力更加难评。
维持不是发展,更何况一场酣畅淋漓的倒退。
灾难对留存造成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知识一旦呈现了分散的状态,便难以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起来:科学从此青黄不接,连继承都继承不起来,大部分都是重新从娘胎里开始沉淀,更别说发展新的——而如今所谓的创新进展,也不过是把以往有过的大部分东西重走一遍,还走不全,跟小孩学步一样歪七扭八。
不过才短短两三天,以袅便再次坐上了基地车,只不过驾驶员换成了知闻。
“但现在普渡城的科技水平看起来并不和应有的知识留存度匹配。”以袅看向窗外的通道,荧光带无声却繁复,“光是这地下通道就不可能。”
知闻一边开车一边回话,语速不快,但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冒火:“是不可能。”
普渡城走向衰败是种必然,但这个世界似乎格外擅长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它为人类送来了乔伊·琼。
乔伊·琼这个怪才,没人知道他的出身,坊间传闻他和普渡城的建立颇有渊源,但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渊源谁也说不上一二三。然而,确实是这个人维持了伟大的普渡城。
尽管乔伊·琼不能阻止趋势,但可以减缓速度。作为如今人类联盟科学水平的绝对代表,他无疑肩负着让整座普渡城正常运转的大部分责任。原本普渡之心还想培育出来几个乔伊·琼的接班人,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别说几个接班人,就是能把前面剩下的那么一点东西嚼透的都没有一个,因此这个想法便就此渐渐地歇了。
不论是这方面还是那方面,方方面面,似乎没人能想象到普渡城的未来。
以袅的手搭在门把上,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门把上轻轻合着车轮向前移动的轨迹敲出节奏。
这节奏越发快起来了。
“小鸟,到了。”知闻道。
“什么?这么快?”以袅抬眼看向窗外。
一道白光乍现——刺眼非常,几乎令以袅瞬间想起了最初来到普渡城街道的那场灯光秀。
地面突然开始反转,地动山摇。
“就在主城里边,还开了快速通道,能有多远?”知闻松开方向盘,将车子灭了火。
微弱的灯光漏了下来,以袅看过去,发现是点点路灯——他们竟是连人带车地直接从地下通道里翻了上来。旁边还有一辆熟悉的身影:以袅看过去,发现也是一辆基地车,大概率是方怀瑾驾驶的那辆车。
“下车吧小鸟。”知闻道,“时间不等人。”
*
下车的一瞬间,空气开始湿咸起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以袅沿着那气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扇厚而重的铁门。
它便是普渡之心的大门,这玩意儿不知道到底沉淀了多少年头的历史,上面锈迹斑斑,铁屑随着普渡城吹来的风哗啦啦地掉,混着股令人作呕的血味,糊了两人一脸。
以袅:“……”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铁屑,回头望向颇为矫情的知闻,谁知这厮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便携式头套套在了自个儿脸上,造型之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抢劫银行——
知闻摘下头套摆了个胜利的手势,冲灰头土脸的以袅摆了个欠打的笑:“经验所谈。”
“经验?”以袅道,“你也在这儿待过?”
知闻微笑:“读过一年,不然怎么会活成现在这个鬼样?没被学校折磨过的人是不存在的。哦——”
知闻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他看了以袅一眼,那眼神让以袅不太舒服:“你除外。”
以袅踢了他一脚。
“这儿有过异种,很久以前了,倒也不是在普渡之心,而是在周围出现过。”知闻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调有些沉郁,“谁知道这回是不是兄弟复仇来了。”
以袅道:“确定之前那只死了吗?”
知闻道:“当然。”
“我看着它死的。”
说罢,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手向门上轻轻碰了一下。
“除方怀瑾外没有活人了。”知闻道。
以袅抬头看向这堵铁门,心里却在一秒间走了圈千回百转:在他们来的这段时间内,里面的异种会不会已经拍拍屁股转移阵地走人了,如果走,又会走去哪儿……
“嘀——嘀嘀嘀——”
突然,知闻胸前的暴走监视器亮起了绿光,以袅瞥了他一眼,知闻则眨眨眼睛道:“能量波监控,表示异种还在里头。”
这玩意儿,事到如今还测得准吗?
以袅站在这所“学校”外围,他抬眼打量着校园:铁制的高门紧锁,门缝紧闭,看起来连刀片也塞不进去;外围被一圈极高的栅栏拦着,土墙上扎满了碎玻璃渣,上面还有一圈倒刺网,看起来应该还能通电。
以袅:“这是教育基地?监狱还差不多。”
知闻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以前是个少管所,后来普渡城建设到这儿给收编了。”
以袅:“……”
以袅:“行了,赶紧进吧。”
“也不知道刚刚方怀瑾是怎么进去的,连个洞都没有留下。”以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后退了两步,给知闻让出空间。
知闻轻轻抬起一只手,手腕向右微微撇动一下——
“轰咚——”
门开了。
霎时,以袅睁大了双眼。
随着那扇铁门大开,一具尸体突然从门的顶梁上掉了下来——他晃悠了两下,最终却没有着地,他的脖子被一根细绳吊在了铁门的横柱上。
尸体一头金发在灰蒙蒙的凌晨迎着街边的路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以袅认出他是两天前自己走台阶快摔倒时,在楼梯上扶住自己的那个人。
他还记得那双绿色的眼睛。
而此刻,这人的脖子已经被折断,脑袋软绵绵地倒向一侧,双手无力下垂,整张脸的皮肤呈现一片青紫,嘴巴大张,舌头伸得极长,几乎能看到喉咙深处,而那双碧绿的、如翡翠一般的双眼早已干涸,似乎在临死前流干了泪,生命走向终点的瞬间,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于是瞪得极大向前方看去,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
那张脸已不复生机,尽管泪痕还未完全被蒸发掉,正在他尸身的摇晃中透着微光。
知闻走上前伸出手,那具尸体便连同绳子轻飘飘地缓缓下落在了他的臂弯。
这哨兵死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但似乎还有余温,而知闻感受不到。
知闻将尸体放下平置在门口,将绳子从脖颈上解了下来。做完这些,知闻将手从这人死不瞑目的面上拂过,随着他的掌心离开,那双碧绿的眼睛终于合上。
翡翠重新被放回盒子里,盖上了盖子。
“走吧。”知闻道。他的声音无比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以袅垂眸,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绿眼睛:“他叫什么?”
“兰彻斯特。”知闻答道。
以袅最后一次目光扫过那具尸体:“真好听的名字。”
两人踏进校园。黏湿的土地,空气中的腥味越发浓稠起来——血,全部是血,甚至在这片原本寸草不生的空间内养出了稀疏的花草。
进入普渡之心的大门后,映入眼帘是一栋独立楼栋,上面用红色的大字标注着“教学楼”字样,然而因为原本的字迹留下的印子过于久远,导致这欲盖弥彰的“大标题”并没有完全把它遮挡完,因此还能隐隐约约透过那三个大字看到隐藏在其后的本名:“第一监舍”。这监舍是一栋前后门对应的大楼,可以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楼后的景象。
楼后是一个操场,塑胶跑道原本已经褪色了,又重新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因此半红不白,看着着实有一种吊唁的喜庆。
以袅突然皱眉,他看了一眼,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
“这鬼地方已经被异种占领,列昂尼德又进入过一回,连哨兵都被吃干抹净。就是因为人都死了,所以才要赶紧解决异种,防止它跑出来朝人肉味浓的地方转移。”知闻还没来得及抬眼,话头却是张口就来,“我估计起码在普渡之心内,还能喘气儿的也就咱们仨——”
他边说边抬头朝那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