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说她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听完信衍对女王记忆的描述后,颜九微沉默片刻总结道:“她不了解她自己,不了解她的队友,也不了解她的敌人,这是她唯一失败的原因。”
信衍表示认同,“但不管怎么说,就算她不是合格的女王,也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唐棠却道:“这只是她拥有这样的身份所必要付出的代价而已,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这种后果我想她应该也早有预料。”
徐斯绮敲了敲桌面却道:“这些根本就不重要,你们没必要想死者的死是为了什么。我们就是来打破死者对生的留恋,而不是帮助她。”
“说的没错。”狡兔半倚着门板,“你们的新人也太容易对死者共情了吧。这种无用的情感只会拖垮你们。”
唐棠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谢谢你们的教诲。”
信衍则转移话题,“那这层的其他地方,你们都检查过了吗?还有其他线索吗?”
“应该没了,不过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检查一遍,”颜九微托着下巴,“毕竟有些线索只有被你摸过之后才会被唤醒回忆,没有你这个质检员,我也不太放心。”
信衍尬笑一声,“以学姐的眼力,还能有漏掉的线索?这不可能,所以我还是不检查了,时间要紧。”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一出厨房的门,他便闻到一股馥郁的陈酿酒香,充满挑逗意味的攻击性,光是闻到就足够醉人。
信衍的脸都熏红了半分,他下意识退后半步,跌在十七的怀抱中,他侧过头想要小声对十七说抱歉,却没想到他的嘴唇擦过十七的嘴角。
十七反应不及,捂着脸错愕地看着信衍。
“抱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信衍,抿了抿唇,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像一层层薄纱,层层叠叠压在心头。
他忍不住砸吧了下嘴,有什么东西柔软而清甜,那是...
他的脸一瞬间像是醉酒的人,红成一片。
十七也撇开了头,不愿再去瞧他此前的样子。
信衍小心地将视线移向十七,他同样也觉得羞涩,只是想看着十七的心情更胜一筹罢了。
十七此前脸上的红晕也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向不动如山的他难得地叹出一口气。
“十七,我...”
“什么十七?”颜九微却不解风情地来到一旁,一掌狠狠地拍过来,“整天就知道十七十七的,你看十七理你不,快走了!”
信衍反手捂着生痛的肩膀,不满地撇嘴,就允许自己和对象卿卿我我地秀恩爱,却连别人说一句话都不允许,颜九微就是暴君!
当然以上的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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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人回到昏暗的暗道中一路向下,很快就来到暗道的尽头,前方已经没有可用的油灯,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他们隐约能看见最后一块浮雕上没有恶鬼也没有少女。
颜九微点起指尖的火光。
于是曾经被潜藏起来的故事结局被毫不留情地剥落下漆黑的躯壳,裸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被熏到漆黑的石顶之下,只有一具白色的骷髅,它交握着掌骨相互交错、几乎融合的手掌,顶在额骨上,似是在祷告,也似是在忏悔,也或许两者都有。
空洞的眼眶中盛放着黑曜石雕刻的眼珠,它的视线穿过脆弱纤细的手骨,注视着所有走到它面前的人,不管那是同伴还是敌人。
脊骨上盛放着不知名的花朵,然后一片片地落在脚下,覆盖在它的脚骨上,也掩盖了它曾经走过的路。
信衍难以形容他此时是同等心情,这本该是异常瘆人的一幕,然而这个骷髅看上去是如此平和,若是能披上人皮,它定会是这世间最纯真的圣女。
只可惜事实却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邪恶也好,圣洁也好,是小人也罢,是枭雄也罢,所有人类若是扒去他们的外壳,内里终究不过是一具骷髅。
“开门吧,”颜九微熄灭了指尖的火苗,让骷髅重归于黑暗中,“她也是不容易,就让我们给她的灵魂一个真正的安眠吧。”
1层的空间远比上面的楼层要大上许多,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真正的教会礼堂中,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如此荒凉。
诚然这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礼拜堂,和其他楼层一样,简陋是唯一的形容词,连四周的雕塑都摆得七零八落。
信衍放缓呼吸,沿着中间的路向着十字架的方向走,两边都是陈久的长椅,每张长椅上还放着一束黑色的花束,从干枯到新鲜,最靠近十字架的的那一束花鲜嫩欲滴,连花瓣上都还凝结着露珠。
“这里看起来不太像是能藏东西的地方。”颜九微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礼堂中回荡,“但应该还有线索,大家继续分头行动吧。”
徐斯绮补充道:“还有要找出口,这里已经是1层,如果有出口一定就在这附近。”
于是众人也各自分散开,向着他们感兴趣的地方而去。
信衍则继续向着祭台的方向走,十七则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
两人七零八落的脚步仿佛是踩在信衍的心间,如凿子般将他心口的一颗顽石逐渐打磨成晶莹剔透的模样。
“十七。”他轻声唤着,仿若清晨醒来在枕边人耳畔的留恋温存。
“嗯?”而那人也回得很快。
“我...”信衍咽下口中的话,当他站在这里时,突然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抓在手中,无法喘息,总觉得有什么话含在舌尖却吐不出来,可他的心却告诉他若是不说就来不及了。
“怎么了?”十七快走两步,与他并肩。
“没什么,”信衍看到十七慢慢接近,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情感,是留存在此地某人的情感。
或许也这种被这种残留的心绪所驱使,他此时特别不愿意远离十七,稍远一些心上就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而这种感觉越是离祭台越近,就越是明显,在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祭台上摆了不少蜡烛、烛台与小雕像,还有很多信衍看不懂的小东西。
为了找到那个线索,信衍挨着将每件物件都摸了个遍,然而却没有一件是起反应的。
他摸了满手的灰,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我还以为这里会有线索,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找就是了。”十七安抚道,他看着祭台的内部,神色有些凝重。
“可是,十七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通关吗?”信衍情绪有些低落,他仍旧被绵延在此处的悲恸所侵染,即使他找不到由来。
“为什么不能,”十七抬起手想要默默信衍的脑袋,却发现还差一点。
大家时常会忘记信衍实际上要比十七高的事实,就连十七也未曾留意过这一点。
现在他只能默默收回手,改成拍拍信衍的肩膀,“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自己,你不是已经独自通关过试炼了吗?”
“我知道,”信衍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看向十七,“但我的心里总是感觉很不安。”
“这是因为你进入过太多次死者的回忆,被死者的心理状态感染,”十七按住信衍的肩膀,双眼紧紧地注视着他,“你需要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想点开心的事。”
信衍的视线逐渐从那黛青色的眼眸处下移,紧紧盯着那不断翕合、水红色的双唇。
若要说开心的事...
信衍的脸一点点泛起红晕,前言不搭后语道:“我好像遇到喜欢的人了,这算是开心的事吗?十七?”
最后的两个字他说得极尽缠绵,此时就算面前是还未开蒙的傻子,怕也是听得懂他口中蔷薇色的语调。
十七不仅不是傻子,他更是比谁都懂这种情感,这种仿佛溺死的甜蜜终将腐蚀一切的可能。
他似乎也想起了之前几近相依的唇,转开微红的脸,“也许吧。”
“那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信衍哪里舍得少看一眼十七这难得的酡颜,紧紧地追上去。
十七做不到推拒,只能闪避,一躲就退到祭台的后方。
信衍跟了上去,“这后面灰尘大,你...”他停下了动作,“这后面怎么是一个房间?”
“这是忏悔室。”十七答道。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忏悔室中,这小小的房间中只有一把椅子和一枚放在椅子上的怀表。
这枚怀表,信衍比谁都熟悉,它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他的手掌就已经包裹住这枚小巧精致的怀表。
女王穿着一身黑色衣裙,坐在忏悔室的椅子,交握手掌置于额前,痛苦地哀泣道:“我有罪,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信衍站在另一个小房间中,透过窗格看到女王模糊的人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洗脱我身上的罪孽。”女王捂住脸,“生活在塔中的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惩罚吧。可我甘愿去死,也好过这般孤独地生活。”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的肉中,形成一个个新月形的凹痕,甚至都隐约渗出血丝,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嘶哑道:“我多么傲慢又贪心啊,曾经拥有这么多却没有珍惜过,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曾经拥有尤里,他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生物,一条浑身漆黑的龙,每一片鳞片都闪耀着星空深处的光芒,他从没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但我却伤害了他,甚至杀了他。”
女王的声音哽咽了,“我曾经自满于我是唯一能和黑龙做朋友的人,但在他们诬陷尤里烧毁村庄杀死平民时,我却对那些漏洞百出的言论毫不起疑。在面对尤里的辩解时,我却没能相信他,认定他满嘴谎言。
但这说到底,只是因为我想要得到更多来自平民的拥护,让我更接近王位。我利用尤里对我的信任,重伤了他。我还记得他离开时失望的眼神,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但就算他还活着,也一定不愿意再见我。”
女王低下头颅看着双手,就是这双手握着那柄沉重的剑,捅破坚实的鳞甲,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夜。因为这些年来,当她每次从梦中惊醒之时,都仿佛能看到双手沾满鲜血,那是永远无法洗去的鲜血。
“这是我的第一宗罪。”良久之后她才继续说道,“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很快我就发现事情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尤里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们只是畏惧于尤里的样子。
我很后悔对尤里做的事,但在另一方面,我或许也是在暗自庆幸的,因为没有人知道我和尤里曾经这么亲密,如果被国民知道我曾经和他们眼中的恶龙是朋友的话,那么我也注定不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了。
我甚至还在为自己找借口,认为没有真正下狠手,尤里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经此一遭,想必尤里也不会再靠近人类,能与人类相安无事地共处,这对双方都是好事。”
她昂起头苦笑一声:“在那之后,我更是变本加厉地用各种手段去争取王位,即使对手是我的叔父。我口口声声说他是长辈,但在心底,我又何尝不是在轻视他。明明我才是父王的孩子,自认为天赋也要比他高,还是受人崇敬的屠龙者,为什么在那些大贵族的眼中,我却始终不如叔父?”
“我不甘心也不愿意放下权利,在父亲给了我一片领地,让我能够施展天赋时,我就更不愿意放手了。我有想要实现的抱负,想要做的事,想要成为的人,我为什么要拱手让给不如我的人?在我看来,不管是我的叔父,还是我的父亲,他们的行为都太过于腐朽和软弱了,作为国王应该更强硬地对待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们和主教们。
但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了,想法过于幼稚,也毫无价值,我不像叔父那样,已经学习很久如何该做好国王。我并不清楚成为女王到底要面对什么,也没有属臣能帮助我,教导我,我的身边只有玛蒂尔德。
我的想法是这么的天真可笑。我只是一心想要成为女王,想要告诉所有人我可以做到,也想要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才能让我伤害尤里的行为变得有价值,让我忘掉尤里的事,实现我一直以来的野望。”
她说得很艰难,这段话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剖析自己的心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承认自己人性中的阴暗更是加倍痛苦,“说到底我能继承王位,只是因为我是父王的女儿而已,并不是因为我做得有多出色。”
“这是我的第二宗罪,”她的神色逐渐麻木起来,“为了虚假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