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兴心惊胆战:“那个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也还没有到非无忧长老不可的地步是吧?”
季照安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发现,只要和师父在一起,我就很想靠近师父,和以前不一样,我忍不住,也不想忍,师父都允许了。”
杜兴咽了口唾沫,干哑道:“那你说不能承认,是为什么?”
他有个很恐怖的猜想,能推翻一部分传言,也能给他一棒子再往坑里砸深一点。
季照安颓丧道:“师父对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论你们如何猜想,我和师父相处最久,我怎么会不清楚?”
杜兴脸色一垮,不愿相信:“怎么可能!”
季照安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师父只是拿我当徒弟看,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你就宁愿信传言都不信我?再不济,你现在不也还没被师父灭口,这足以证明那天师父就是问心无愧坦荡磊落的,师父对我没有任何想法!”
杜兴哽住。
他哪里是不信季照安,他是不敢信!那要这么说,季照安动这心思也有他一份功劳,他怎么敢担啊!
季照安把头埋进沉川圈起的圆中,道:“都怪你,我本来可以不用理这么清楚的。”
杜兴:“……”
杜兴面瘫道:“你再不理清楚,难道要等无忧长老比你先清楚,然后送我们两上路吗?”
季照安更烦躁了,胳膊一环圈住沉川的尾巴把自己埋的更深,不说话了。
杜兴道:“你现在既然只是刚起这心思,那就还有办法。”
季照安头也没抬,声音虚弱地透过蛇尾传出来:“什么办法?”
杜兴:“你还是克制一点,少和无忧长老接触,赶紧把心思掰回来,清心咒刻进脑子里吧。反正现在除去幻境,你不是都不用再去找无忧长老?”
好半晌,季照安才道:“我要是能克制住,还会有今天?”
杜兴无情道:“你既然说无忧长老对你没心思,那你想要和无忧长老更长久,就只能是师徒,除非你想早早被无忧长老踹出门或者清理门户。”
季照安装死。
杜兴面无表情补了一句:“那样无忧长老就能收更多徒弟了,都与你无关。”
季照安:“……”
杜兴捞过蛇头抱住,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混蛋发愁。
两个少年正在洞府各自苦恼着,杜兴的传讯玉牌闪了闪,他听完更郁闷了:“孟林问我们怎么还没到,他们等好久了。”
季照安捂着头哀嚎了一声。
杜兴也呜了一声。
沉川头尾被两人分别抱着,整条蛇歪七扭八地瘫着,无辜地吐了吐蛇信子。
……
孟林几人这一日学的格外认真,季照安和杜兴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两个师兄的心情似乎都不好。
杜师兄一脸天快塌了活不长了的表情,季师兄面无表情埋头狂写清心咒,看不出在想什么,大概是抄疯了。
叶繁悄悄问孟林:“孟师兄,季师兄他们怎么了?”
孟林摇头:“不清楚,昨晚不还好好的,季师兄请我们用膳时看着可高兴了啊。”
姜琦道:“季师兄和杜师兄心情不好,不如我们今天请他们用膳?”
唐星点头,又忧愁道:“可是我们没灵石了,季师兄请的灵珍十二宴我们付不起,八宴都付不起。”
此话一出,四人陷入沉默。
半晌,孟林咬牙道:“我请。”
叶繁愣了一下:“孟师兄,你只比我们早来一年,哪有那么多灵石?”
孟林道:“攒攒总是有的,我可不乱花,季师兄他们尽心尽力指导我们这几天,我们又给不了法器符箓报答,只能先花点灵石了,等以后拜入无忧长老门下,一定好好孝敬他们。”
杜兴站在他们两尺外,将没有落隔音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要死不活的心里涌上股欣慰的复杂,然后无情开口:“阵眼会布了吗就嘀嘀咕咕,三日内再学不会布阵眼,我提议让你们也来次罚抄。”
“!!!”
四个小少年屁滚尿流散开了,专心钻研阵眼。
隔音罩内的季照安一无所觉,满心满眼都是笔下的清心咒,脑子里蹦出来的却是幻境中负手而立的江熠。
江熠不知道,甚至季照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很喜欢在看到江熠时就叫师父,若是距离隔得太远江熠听不到,他就在心里欢快地叫一声。不论在何处,这个无数修士只能敬而远之的人只有他能开口叫一声“师父”,只要想到这一点,季照安就止不住地感到愉悦。
直到眼前忽然暗下去,光线被遮住,季照安抬头,看见脸色僵硬的杜兴唇瓣开开合合。
季照安撤去隔音罩,杜兴压低的嗓音蓦地闯进耳中:“你能不能看看你在写的是什么?还不收起来!你是想昭告天下么你……”
季照安恍然低头,看见了数十上百穿插在满篇清心咒中的“师父”。
“……”
季照安猛地将所有东西卷进储物袋,面色发白地坐在原地半晌,直到盘在杜兴手上的沉川游上脖颈,带来一阵冰凉,他才怔忡回神。
杜兴眉心皱成川字:“你究竟知道你该怎么做么?”
季照安沉默片刻:“我知道。”
他不能让师父知道他的心思,即便师父说过不会不要他,但师父可以重新收别的徒弟,可以忽视他,师父可以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合心意的弟子,而他会变成那个失败的过去——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必须将不该有的心思扼杀在摇篮。
杜兴松一口气,道:“他们几个说要请我们用晚膳,我看你这样子也不用去了,别吃着吃着突然喊一句‘师父’出来。”
季照安不无杀气地扫他一眼,却没反驳,甩去脑中的一团乱麻起身道:“他们请我们用膳干什么?别给他们吃倾家荡产了哭给我看。”
杜兴耸耸肩:“说要报答我们教学之恩。”
两个最初不怀好意的家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大字——单蠢,怪不得分明弱成这样,但听万新霁说两句就敢往秘境里面走。
少顷,两人摸着仅剩的良心幽幽叹了口气,杜兴道:“要不我再请他们一顿?”
“算了吧,不如多教他们一个法阵。”季照安道,“接下来几天你看着他们吧,等我把罚抄写完了再来,在这儿他们太吵了,我静不下心。”
杜兴:“……”
理由找不出可以不找。
孟林四人正在扣着手指凑灵石,冷不丁听到头顶传来一句“别掰了,布个阵我看看”。
四人抖个激灵,回头发现季照安一手抱在胸前一手缠着条小蛇,饶有兴致地探头看他们围在中间的阵法。
杜兴从季照安身后走出,点名道:“一个一个来,叶繁先吧。”
季照安“唔”了声,点头:“都行。”
不等叶繁拒绝,另外三人已经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自觉将位置让给了他。
叶繁:“……”
季照安道:“我这有两块上品灵石,成功了就都是你的,失败那就算了。”
他说着抛给叶繁两块上品灵石,扒拉下总想缠他脖子的沉川退后一步:“来吧。”
叶繁忽然生出种面对授课长老提问的感觉,硬着头皮在五个人的注视下开始布阵。
灵力覆盖住地面零星的金黄浮光,头顶的枝丫被残阳余晖揉碎,往南的大殿熠熠生辉,盖着其中的交谈声。
“云家传讯,云伯一月前道心尽毁,修为大跌加上旧疾未愈,于昨日辰时仙逝。”
辛若莹说罢,江熠沉默片刻后道:“云沉今日独自出了秘境,看方向,是往云家赶了。”
“稍后我让辛叔走一趟,此事想必云家也早有准备,云涵都在一月前回了昌玉府。”辛若莹看向江熠,“你就不用去了,云沉那边传讯问候一下,宗门大比云家已经递了拜帖,要带小辈弟子们前来观学,不出意外云沉也会跟来,届时再说不迟。”
江熠没有异议,颔首应了。
辛若莹犹豫少顷,问道:“元神可养好了?”
江熠道:“早便好了,叫师姐忧心了。”
“好了就行。”辛若莹叹了口气,支手撑在额间按揉,“项家返程必经之地我已经派弟子昼夜视察,若有异常我会提前告诉你,你此去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项子石喜繁华热闹之地,行事张扬跋扈,有个大能散修经过看不惯也不意外。”江熠道。
辛若莹点头:“算算日子他们也快出来了,你早去早回。”
江熠从万象殿出来,正瞥见右侧山间隐蔽小道下来的几个少年,季照安一人在前走的飞快,丢下一句“我先去找万师姐”就抛下了追着他的几个小少年。
杜兴抬手拦住孟林四人:“他是有正事,你们跟着去做什么?刚好不用陪他用膳,走走走各回各家。”
江熠这才想起自他回来,季照安一次也没到他院中用过膳,原来是和杜兴这几个家伙一起了,现下看来是去找那个万新雨了。
倒是给他省了点事,江熠没在意,转身回平遂峰。
次日幻境历练结束,江熠照例伸手给季照安疗伤,季照安老实本分地坐在原地,没有腆着脸往他怀里靠,神色萎靡。
累成这样也没叫苦,江熠颇觉欣慰,拿出三瓶止血丹给季照安:“先前的止血丹不必吃了,这是你突破后为师新炼的,其他效用不够的丹药会陆续炼出新的给你。”
季照安接过,连他的袖角都没碰到:“谢师父。”
江熠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被季照安没精打采的虚脱状盖过去:“嗯,回去吧。”
季照安抬头看他,目光微荡,很快压下,乖巧垂头拱手:“弟子告退。”
江熠:“……”
接下来几日,江熠发现季照安没有再见缝插针地靠近他,但总是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他,他一看过去,那家伙就飞速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是赶着罚抄,季照安没有再天天往顺灵峰跑,没有再和那几个少年一起用膳,也没有来找他,就一个人赶在所有弟子下学前跑去膳堂埋头吃完,再就是缩在自己院子了。
在得到他的允许后还能这么有分寸,不像是这混小子能做出来的事。
更何况,季照安何时会每日幻境结束都要恭敬守礼地跟他道一句“弟子告退”?
江熠不动声色。
直到这一日傍晚,季照安老实恭顺地将罚抄放在了他手边的桌子上,随即退后两步垂头站好:“师父过目。”
江熠随手抽出几张看了,轻描淡写道:“是又做梦了?”
季照安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江熠抬眼看他,季照安没有抬头,半晌,江熠道:“过来。”
季照安慢吞吞挪过去,视线刚好和坐着的江熠撞上,季照安下意识垂眸躲开了。
“……”江熠将手中的罚抄放回去,问道,“做错事了?”
季照安小心翼翼飞快地瞧他一眼:“弟子……没有吧?”
江熠:“……”
江熠伸手:“手。”
季照安捂着爪子缩了一下,看他:“师父?”
季照安从未这样对着他有过什么防备的举动,江熠顿了一下,不紧不慢道:“怎么?怕为师对你不利?”
季照安瞪大了眼:“怎么会?”
江熠眯了下眼,忽然出手一把攥住季照安,灵力瞬间窜出紧紧捆住了他。
季照安还没反应过来,眉心一暖,江熠另一只手抵上来,下一瞬,识海中出现一个周身泛着极其纯澈的火系灵力的身影,带着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识海是修士元神所在地,命之所系,极为重要,被比自己强大的元神闯入通常只有被吞噬这一个下场,十分危险。
江熠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来,季照安虽然不担心江熠会对他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跟着沉入了识海,灿金的识海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尽头,他一睁眼,就看到江熠冷沉的面容,当场一呆。
“师父?”
火红灵力二话不说席卷过他的识海,江熠周身气场冷的骇人,季照安摸不着头脑,叫了几声江熠没理他,眼前的元神温暖强大,季照安挣扎片刻。
就一次。
他伸手去抓江熠的袖子,却鬼使神差握住了江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