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若莹蹙眉:“你教他这些干什么?”
“保命,以及能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江熠道,“是我疏忽,早该教会他这些,之前总想着他有我有宗门护着,但时移世易之事谁能料到,倘若有一天,我不能再护着他,宗门也无法庇佑他,他总要学会独自面对。”
辛若莹敏锐地感到不对:“什么叫你不能再护着他,宗门也无法庇佑他?”
江熠道:“照安迟早会想起来所有事,他性子执拗,我总觉得,师姐也留不住他。”
辛若莹心下忧心,却还是笃定道:“他不是分不清是非的孩子,你们十数年的师徒情,不会抵不过的。”
江熠垂眸,看了手中的茶盏半晌,淡道:“十一年前,我杀了一对夫妻,带回了他们的孩子。”
辛若莹愣住。
“相比这件事,他十岁险些被走火入魔的我掐死确实算不得什么。”江熠放下茶盏起身,看向辛若莹,“这件事只有师父知道,师父走后,再没有第二人知晓。师姐,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收下照安么?”
辛若莹唇瓣阖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以江熠的资质,看不上季照安、不想收他很正常,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想法。她确实不清楚江熠为何突然愿意收下这个徒弟,感情和正事江熠分的很清,他不是那种会因为日久相处出了感情就退步的人,更不必说她才得知,原来这对师徒之间还隔着这层关系。
“我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怎么也不该成为他亲近之人,但他在平遂峰成功引气入体的那天,我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孩子除了我,没有人能教他。”
“师父比我看的透,所以劝我将他留在身边。”江熠笑道,“他初来安和宗时娇纵爱哭,谁会耐着性子哄他?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愿意去学堂,哪位长老会真心教他?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没有谁天经地义该付出精力从无到有教养他,我把他丢出去,其实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从我带他回来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是我的徒弟,只有我知道该怎么教他,他需要的,只有我能给他。师姐,我做过糊涂事,但唯独在怎么教照安这件事上,我不会出错。”
“我是他师父,可比之此事,我更早就清楚一件事——他迟早会离开我,而在那之前,我会给他所有他需要的。我本以为我还有更多的时间循循善诱,我不是没想过让他在安和宗安稳一生,直至飞升,但其实是我自大了,我该更万全一些。”
辛若莹怔愣许久,江熠对季照安修炼的上心程度她都看在眼里,以往只觉得是因为江熠无法接受自己的徒弟只能停在炼气,却不想竟是如此。
辛若莹轻声道:“可他只是一个辛辛苦苦花了十年才筑基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他离开宗门……”
江熠道:“师姐,他可是你天赋最好的师弟的徒弟,他一定会飞升给你看,信不信?”
辛若莹看着面前的青年,那张面容早已褪去了少时的轻狂张扬,余下处变不惊的沉稳平静,但说这话时,松缓的眉眼间却依旧有掩饰不住的自信得意,是被天翻地覆磨砺后难得的鲜活。
是她天赋最好的师弟,是师门中最受宠的骄纵少年,一骑绝尘,众星捧月。
辛若莹笑了笑:“我信。”
江熠也跟着笑了:“项家那边有异常我会告知师姐,这几日还要辛苦师姐与他们周旋,剑术堂的课正常排就好,我也好有个理由避开那群魔气冲天的人。”
日光透过云层洒在通阳殿外的道场上,欢脱的年轻弟子们在江熠经过后再次活跃起来,辛若莹独自在殿外站了许久,直到辛子阳由远及近:“师父。”
辛若莹从空茫中抽回神:“嗯,如何?”
辛子阳:“项家来人已经安置妥当,按照师叔说的分了弟子暗中戒严,禁止任何闲杂人等接近,有异常会有人及时禀报。”
辛若莹点头:“今日起,护山大阵巡查间隔减半,安排人去接子矜回来,另外,叫子允多注意着平遂峰的情况。”
“是。”
***
江熠推开院门,霎时被满院飞舞的薄纱糊了一眼。
草色芬芳扑面而来,剔透的琉璃瓦反射出细碎七彩的光斑,随风荡漾,江熠脚下微顿,想起被装饰的花里胡哨的洞府。
“师父!”
江熠转身,看到一脸灿烂的季照安抱着盆开的正好的兰花:“师父喜……”
“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江熠语气平静,辨不出喜怒。
季照安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只一日。”
少年人漂亮的眉眼耷拉下去,飞扬的神采都黯淡许多,江熠眉心紧了又松:“进来。”
江熠走进凉亭,视线又是一顿,随后坐在崭新的软垫上,季照安抱着花盆,一脸局促地杵在亭子外,江熠抬手指向凉亭外的阶梯:“放那边,过来坐下。”
季照安乖乖照做,在他身侧坐下,半是期待半是不安地看着他:“师父。”
江熠无视他的期待:“幻境中活络过筋骨,现在引灵给我看一下。”他说着盖下一个幻境,昏黄浑浊中,将手伸给季照安,“为师的灵力你可随意取用,用蝉蜕阵分离出天地给我看。”
季照安有些失望,然而视线很快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吸引,他咽了下口水:“可师父,我不一定分的好。”
“无妨,你尽力而为。”
季照安缓缓将手搭进江熠手心,握住了江熠的手腕,很快被江熠回握住,干燥的温热从指尖蔓延到手腕,指尖下的脉搏规律地跳着,季照安眨了下眼,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耳膜中鼓动的心跳声凌乱,他猛地要抽手,被江熠握紧了:“做不到也无关紧要,不必紧张。”
季照安心跳的更快,江熠的嗓音沉静:“静心,起阵。”
“……”季照安深深吐出几口气,轻微战栗的手指慢慢扣紧了江熠的手腕,闭上眼逼自己沉进法阵关窍。
源源不断的灵力于经脉中流淌而过,温润地顺进季照安身体,江熠没有去看扩开的大阵,一边盯着季照安的脸色一边感受着丹田识海不断涌出的灵力多少。
周遭浑浊飞旋,灵力点燃大阵阵点,季照安低喝一声掐诀起阵,江熠的手倏然收紧,面色凝重地看着一无所觉的季照安。
有如实质的灵力流水一般涌出体外,江熠并未对季照安吝啬,是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灵力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被抽出。
蝉蜕阵轰然运转的瞬间,季照安周身灵气暴涨,江熠丹田内的灵力险些被一卷而空,而他强行切断丹田内的灵力流出后,季照安径直抽调他识海中更为充沛厚重的灵力。
上次季照安将凌鸿吸干后江熠就有所预料,但他没想到这家伙用起别人的灵力来如此豪放,半点没有收敛。
十分有九分九泄进周遭,江熠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灵力涌出:“够了。”
季照安手中一空,运转到一半的大阵失了支撑,摇摇欲坠,他睁眼不解地看向江熠:“师父?”
江熠面色复杂:“收阵。”
运转这样大小的法阵一要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二需要修士有足够强大的精神稳固,稍有不慎就会失败,是以对季照安来说,每次布下并运转起这样的法阵带来的成就感也不小,更不必说在江熠面前,他有点不甘心,但因为有江熠这个后盾在,他悄悄把法阵画大了许多,凭他自己那点灵力是万万不够的。
季照安咬牙撑着没让法阵直接消散,委屈地向江熠伸出手:“师父,我能做到的。”
江熠不为所动:“你几乎抽干了为师的丹田,让你把这个法阵运转起来,怕不是要为师爆了识海为你所用。”
“!?”季照安手一抖,法阵悄然消散,他呆滞地看着江熠,“我抽干了师父的丹田?”
丹田空空荡荡的感受并不好,江熠阖眸引气入体运转了几个周天才睁开眼,季照安早已在周遭浓郁的灵气中陷入了迷茫。
江熠道:“你没有任何感觉?”
季照安猛地回神,摇头。
江熠眉心微蹙,向季照安伸手:“过来。”
季照安睁大了眼,欢快地凑过去,在江熠示意他低头时恨不能将整个脑袋埋进江熠怀里,冷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季照安忍不住靠的更近,结果撑在地上的手忽然一软,整个人差点栽到江熠身上。
江熠手上动作微顿:“怎么了?”
季照安讪讪摇头,稍稍抬了下脑袋,后颈恰好碰到江熠掌心,他一愣,下意识捂住脖子,茫然地看着江熠:“师父又要打晕我?”
“……”江熠神色平静,“不是。”
季照安怀疑地盯着江熠看了少顷,江熠目光坦荡,由着他上下打量,季照安眨眨眼,心虚地“哦”了声,而后愉悦地凑过去:“那师父想干……”
后颈忽痛,季照安的眼睛猝然瞪大,随即脑袋一歪陷入黑暗。
江熠接住人,灵力毫不客气地顺进季照安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