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琼看着一刻也闲不住,正在拿着石子儿四处乱丢的壮儿:“壮儿,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壮儿的手很稳,石子儿抛得也很高,每一颗都沿着同样的路径,一颗一颗飞过墙头,消失在另半边院子里。
听毓琼问他,他认真地皱起眉头,苦恼了一阵子,忽地开心:“我想当兵!”
壮儿其实很聪明,只是因着家里没钱,只去念了三个月的私塾就辍了学。现在考学是来不及了,若是去当兵,倒的确是条不错的路子。
毓琼笑着鼓励他:“当兵好啊,志存高远,保护国家!壮儿真厉害!”
壮儿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反驳:“我不想死,也没想过啥国家,我听说,当了兵,就不用花家里的钱了,要是打了胜仗,还有另外的赏钱拿。如果运气好,我能当上大将军,有好多好多钱,爹就不用天不亮就去地里,一整天干活儿腰都直不起来了,娘也不用白天帮人洗衣服、晚上帮人做针线,手上全是冻疮和针眼儿了。”
毓琼怔住了。她想说些什么,想如阿爹教导她那样教导他些什么,可看看壮儿空荡贫瘠的家和他身上虽干净整洁却打满了补丁的衣服,那些大道理就再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叹了口气,揉揉壮儿细软的头发,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
“壮儿要当大将军,不认字可不成。”毓琼蹲在他面前,视线与他平齐,笑着道,“这样,婶子给你画画、讲故事,好不好?”
毓琼就给自己也找到了事情。渠殊同再出门时,她便抱着渠殊同用软纸裁成的本子和那个木质颜料盒,去全婶子家里给壮儿讲故事。
她画戴着披帛的中国美人,头发卷卷的外国男人,有历史上的,也有现在的,有忠臣,也有奸臣。壮儿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一个从未见过的广阔世界缓缓在他面前展开,而他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触碰到了打开那个世界大门的钥匙。
毓琼很忙,渠殊同就更忙了。海琅镇实在是交通不便,也没有可以联系外面的电报或是德律风,可若要去通海县,步行单程就得将近一天,当天是肯定回不来的。
渠殊同不放心将毓琼一人留在镇子里,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每日步行去临近的余原镇,将想问的内容交给一位负责去通海县给地主家采买的管事,然后由管事在采买空隙用县里唯一的一台德律风与江阳联络。第二日,他再去寻那管事,得到他带回来的回话。
这种方法虽然繁琐,耗资也不小,最辛苦的,还是渠殊同每日都需要在海琅镇和余原镇之间往返两趟。
但可以保证他每晚都能回家。
渠殊同也就这样来回奔波了,只有在那位管事休息的时候,他才有时间也随着休息一天。
而每次他休息的时候,毓琼也就不去全婶子家了。上午,两人一起在家里大扫除,院坝上多了晾晒的菜干,窗台上也摆满了毓琼从各处挖来的花花草草,宅子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干净净,也有了属于家的温馨。
中午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后,两人合力把被子挂在晾衣杆上,然后就会一起出门游玩。除了琅湖外,从海琅镇一入山,多得是野趣横生的地方。
他们一起看过了日出和日落,踏过小溪和山涧,还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大但落势险要、水流湍急的瀑布。
毓琼站在瀑布之下,迸溅的水珠纷扬洒落,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裳。毓琼却很开心,一边胡乱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大呼凉爽,然后对渠殊同挥手,让他也过来。
渠殊同自然不像毓琼这般幼稚。他站在旁边一块突出岩壁的大石之下,既躲避了飞扬的水花,又能提防着毓琼不小心掉下水池子里去,只含笑摇头,拒绝她的邀请。
毓琼看他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样子就生气,干脆提着裙摆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扯着他朝水最大的地方推。
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了半晌,最后双双置身在了扑头盖脸的水花之下,几乎成了落汤鸡。山间有风吹过,察觉到有些凉了,两人只好又拉着手,一起跑回渠殊同刚才站着的那块岩石之下,暂且喘息。
然后,面面相觑,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一起笑出声。
晚上入睡时,晒了一下午的被子蓬松软绵,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毓琼钻进被子里一会儿,渠殊同也回屋了。
他照例检查了屋里门闩,然后吹熄蜡烛,小心翼翼上了床,在毓琼旁边躺下,修长的双手双脚规规矩矩摆着,就连毓琼压抑不住满腔兴奋与他说话,他也只是将头侧向她这边,声音虽然很是温和,身子却丝毫未动,仿佛两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般,他连一根手指都不伸过来。
毓琼心里忽地就有些不得劲儿起来。
现在回想,渠殊同似乎一直是这样,静水流深,克己复礼,日常的吃喝用度全都异常朴素,完全不讲究。别说像姚家的小三爷那样放浪形骸了,就连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欲求,他似乎都格外淡漠。
可他明明那么喜欢自己,两个人这么久同睡一床,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自己这么一个美人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怎么能毫不动心?
难道她魅力如此不足吗?
毓琼越想越郁闷,一时脑热,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手臂,去拍渠殊同的胳膊。
渠殊同依旧巍然不动,毓琼拍得急了,他甚至还默默将手臂收回去了一些。
毓琼就猛地扑了个空。
渠殊同他是什么意思?他还嫌弃她不成?
毓琼睡不着了。身边的渠殊同早已呼吸平稳,毓琼却辗转难眠,恨不得立刻翻身将他摇晃醒来,问个清楚才肯罢休。
她就不信了,渠殊同如此清心寡欲,难道真要得道成仙不成?
他且等着,她定让他领会一下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