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惟府里找到了物证虽可以判定他是千霞楼背后之人,却罪不至死。
陆栩称病暂缓定罪,本想去孙府再探探,见孙府下人都遮掩,她忙去看景秋。
景秋拿不到休书,作为妾室被主母责罚也是正常,屋里的血腥味浓,榻上之人已经不忍直视。
陆栩让人快些请大夫来。
“不必了。”景秋只能微微转眼看向她,“不疼的。”
“疼不疼得大夫来说。”陆栩叫人端了热水,细细为她擦拭血痕,碰到伤口,景秋也没太大反应,陆栩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话也多了起来:“事情就要结束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那里还有以后。”
陆栩道:“大夫来了就没事了。”
“孙惟死了吗?”景秋问起这个,有了些生气。
陆栩不答,依旧擦拭伤口,景秋微亮的双眸也暗淡了下去:“也是,哪有这么简单。”
“他会死的,你活着看可好?”陆栩不想计较过去的事了,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她也不能再接受有人离开。
“好,我等你。”
大夫来时,陆栩已经帮景秋换好了衣服,只是景秋已经闭了眼,她道:“让你白跑一趟了。”
她哭不出来,也没有气可以撒,手上动作不停,连景秋的发丝都要梳理好。
门口站着的还有孙惟的夫人,见陆栩出来,连忙行礼:“陆大人,这是孙府私事。”
陆栩不理会,拉上门,吩咐旁人守好:“没我允许,谁都不能进去。”
孙夫人跨上前:“孙府的妾室,何时轮得到大理寺管了?”
“你管?”陆栩斜眼上下扫了她一番,“当家主母的威严,需要虐杀一位妾室为证算什么本事?我如何信你有能力打理府宅,人死为案,死者生前有冤,我定要查明其中真理才行,过后我会将她带回大理寺验尸,你应当担心的是自己。”
她往外走去,手中握着景秋塞给她的昙花簪。春风点染街景,她无心观赏,直奔牢房。
孙惟还有闲情喝茶,不知谁送来的,茶香清雅,连茶盏都是上乘,他倒了些举起递给陆栩:“这是难得的好茶,还是我那妾室家乡的,叫什么……西山白露。”
陆栩接过将热茶泼在他脸上,他一改先前的怯懦模样道:“陆大人这是又犯疯病了?需不需要我去同陛下说一声,换个人做少卿呢?”
“不必。”陆栩将茶杯放在桌上,“我想知道原因,你这样做的原因。”
孙惟也乐意告知:他出身商贾,本不想做官,安稳一生也是极好的选择。父母给予厚望,逼他去读书,为了他能科考,买户籍用了全部家当,店铺又遭人打压,一夜间穷困潦倒。
他心中万般不愿,为了父母他也甘愿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与苛责。
一朝中进士,同行之人皆从五品起,唯他仅得了个七品小官,他的学识绝非底层之人。
后来才知道,原是一切都需要金钱铺路,他以为的苦尽甘来,以为考中进士便得以圆满,不过是从一个困境走入另一个困境。
他本想改变这样的局势,时间久了,也被同化,唯有金银珠宝才能使他心安。他操办千霞楼敛财,不听话的就送到临风楼去赚钱,他有过不安,又觉世道如此,这点不安也变的无足轻重。
没有什么比穷怕了的人突然富起来更可憎的了,因为过往太过绝望,后来得到时又轻而易举,强烈的反差便扭曲人的心智,做出与初心背道而驰的事情。
孙惟道:“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出身,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陆栩俯视着牢中之人道:“这与出身无关,你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利益,众多说辞不过是掩盖心中贪婪。”
他笑了:“我害死了人又怎么样,陆栩你好好看看,那么多条人命拿我没有一点办法,无非是关上几年,我依然可以过我的日子,你坚守的那些正义之道让你护住了谁?”
陆栩道:“我只求问心无愧。”
“是啊,毕竟你连亲爹的死都毫不在意,若是有天柳太傅沾了人命,你是不是也一样杀?若是那柳初诃可以苟活,你会为了大义去逼死他吗?”孙惟笑的越发得意,“你不会,是人都有私心,那些枉死在你面前的人,你挽回不了的人,让你再选一次,你当真能问心无愧吗?”
他道:“高处多好,你因着少卿身份得了多少好处?你的那些大话不过是故作清高,你和你爹一样招人恨。”
“可以为之何而不为?”陆栩走近低声道:“做少卿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
陆栩忽的扬声喊救命,趁他还未回神,将短刀塞在他手中,抓着他的手刺向自己。
几位狱卒见了连忙去喊大夫。
孙惟道:“你真是好手段。”
陆栩撑坐在地,将刀刃更进几分:“这都是跟你学的,你不也是这样害我的吗?”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吗?”
陆栩拔出短刀又刺向自己,连着几下:“这样呢?”
孙惟想夺她的刀,奈何自己出不去,陆栩伤的越重,他的罪就越重。
“停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快停手!”
陆栩终于停下:“我要你死。”
听到狱卒的脚步声,她将刀刃塞回孙惟手中,自己躺在地上等人来。
孙惟满手的血,百口莫辩。
谋害朝廷重臣,是死罪,陆栩也学牧言曦要死不活的劲,躺着诉苦:“当时孙大人说有话同我讲,我一靠近他就抓着我不放,我想要挣脱开就挨了几刀。”
方致也来看她,站了片刻问道:“孙大人的身上怎么会有刀?一般不都是搜了身才关进去的吗?”
陆栩回道:“先前那位孙老妇人也是搜了身,可不还是有刀子往我身上捅。”她说的直叹气,“方大人是不信我吗?若不是大夫来的及时,我现在连一口气都没了,你不去逼行凶者,怀疑一个受害之人做什么?”
陆栩反问他:“难不成这事和方大人也有关系?”
方致道:“那自然没有,我不过是心中有疑,既如此,日后定要多注意些,”
燕回廊下时,一人策马踏泥泞飞驰远去,腹间伤口因动作过大而渗出血。陆栩不敢停歇,听说钱垣回洪州那一刻她就猜到钱垣作何打算。
陆栩看到钱垣时,他已经跳江了,只剩水面一些痕迹能判断他在哪。她来不及多想,也跳入水中去拉他。
钱垣已经没了意识,陆栩本就有伤,拖着他上岸后自己也没了力气只能躺在旁边。
她将钱垣呛得水逼出来,又将人带到岸边青石上靠着,过了一刻钟,钱垣幽幽转醒。
“阿栩?”
陆栩看他醒了,想打他,又没什么力气。
钱垣见她模样苦笑道:“想打我就打死我。”
陆栩拿出景秋给她的簪子,放在钱垣手上:“她的遗物。”
他接过簪子,神情悲凉:“她答应我要一起回洪州,她食言了,可我得去陪她。”
“她不需要你陪,这十多年不需要,之后也不需要。”陆栩一看他颓废模样就来气,又不便动手,“寻不到人你活着,寻到了你要死?”
钱垣哭的悲痛:“可是她已经走了,这世间,于我再无留恋。”
陆栩也疼的厉害,等他哭的声音小了些才又道:“没有什么其他你要坚守的吗?你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
“我只有她,我只想要她。”
陆栩皱眉:“那我呢?连她都没有,我怎么不去死?”
“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你连身边人的心意都猜不透,你也不是我……你……”钱垣再度哽咽。
陆栩见他又哭,长叹一口气想劝他,一开口就是嫌弃:“早知道不救你了。”
“我也没求着你救,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我现在都见到她了。”
陆栩闭眼换了口气,还是有些烦躁:“那你去,继续跳。”
钱垣真爬起来,踉跄着又要去跳。
陆栩的确没什么劲,也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腿:“你不想为她报仇了吗?”
钱垣也安分下来:“孙惟不是已经受罚了吗?”
陆栩松开他起身坐好:“你这都想不通了?孙惟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必然是还有别的帮凶,且不说暗地里的,明面上打压我的就有不少,你察觉不到吗?”
她又道:“况且景秋她临终前想你好好活着。”
钱垣问道:“此话当真?她可还说了别的?”
陆栩应是:“我与你如今的关系,你是死是活我不在意,若不是她临终前求我,我才不管你。”
钱垣也觉是,两人之间已经闹到不愿再见的地步,静下来想了想问道:“为何那些人总要针对你,女子做官确有争议,可这样死咬着不放也有蹊跷。”
陆栩回想道:“孙惟说,我和我爹才是最可恨的人,想来和我爹有关系。”
“陆伯一生正直廉洁,怕不是他在胡诌?”
陆栩摇头:“还需要查,不过我还是怨恨你,可大理寺的确需要你,你我之间的私事,便不要多提,暂且搁置,你带景秋归故里后,早些回京。”
“先前的事,是我失了理智。”钱垣道,“你这些年的苦,我都知道,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陆栩只说:“我不在意了,话说出口,已经伤到我了,你只管做好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