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佳主动替她的领导送文件到会议室。

她轻轻敲三下门，里面以为空无一人，走进去才发现，上位的椅子里，有一个男人正闭目小憩着。

他面容清俊，颌线清晰。眉峰平直，鼻梁高而流畅。丝绸西装衬衫上的纽扣闪着银色的细碎，一道道衣服的褶皱是圈圈涟漪，荡起闯入者的心神。

顾恂琛近来在集团里连轴主持会议，从早到晚一点不停。顾氏集团版图横跨十五国，他要在短时间内全部接下，势必不会轻松。

秦思佳红着脸不敢多看一眼，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正准备退出去，她看见顾恂琛面前的平板电脑还亮着。

帮领导关掉可能存着机密的iPad，秦思佳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就在她看清楚平板电脑上内容的一刻，她犹豫了。

出门，迎面走来她的饭搭子：

“思佳姐，你听没听说，博亚出事了。”

秦思佳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是吗？什么事？”

“宗出事了，他昨晚上在酒店，突然被抓了。你说他也真够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在熙棠做那种下三滥的事，集团的眼睛都看着呢。他一进酒店，就被定位了，警察来的时候他裤子刚脱了一半……”

秦思佳走得很快，她本不在乎。宗的人品一直不好，他出事是迟早的事，只是她现在想着另外的事情，没工夫拍手叫好。

饭搭子追着她：

“我听说，集团上个月在博亚开了一条匿名举报通道，专门针对类似宗这样媚上欺下的蛀虫。为了让大家放下顾虑，甚至瞒得连总部都不知道……”

上个月。

秦思佳想到那天集团高层会议，顾恂琛目光落在宗总拉扯秦思佳衣袖的手上，又轻描淡写地避开眼神。

回想起来，那确实是一道敏锐的目光。

她忽然觉得顾恂琛并非集团其他人说的那样只知道数字和算法的单纯可欺的少爷。

秦思佳脚步慢下来：

“你说他一进酒店就被定位，是什么意思？集团有监控客人的权限吗？”

“一般是没有的，但那是熙棠，董事会的人要是想查，有什么查不到的。”

饭搭子悄悄凑到她耳边：

“听说熙棠的大堂经理内部有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不管是不是以自己的名字入住，都会在第一时间汇报给内部高层，甚至直达董事会。”

“那还挺……”

秦思佳记得她刚接触熙棠的业务线时，听说过他们的客户信息保密原则。

“名单上都有谁？”

“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大约是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他们习惯低调，高层总不能真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来吧。”

“还有董事会家里那些纨绔子弟们，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想在熙棠玩个女明星，也得有人打点吧。”

秦思佳想起刚才在会议室iPad上看见的有关女明星的新闻，恍惚了一下。

——

有名叫“许抒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的网友，发布长文，细数许抒悦在片场和唐冰的互动，指责她明明早就知道唐冰状态不对，却碍于自己女明星的身份，没有及时阻止他。

【我不相信你们每天晚上在一起只是读剧本而已】

他附了好几张照片，是许抒悦穿着不一样的衣服进进出出唐冰的房间。独自一人，没有助理跟随。

【许抒悦，你大可以躲起来不发声，你也许觉得为一个已经离开娱乐圈的人发声对你自己的前途只百害而无无一利，但我们唐冰的粉丝会永远记得你的冷漠，你不配得到唐冰的真诚相待】

他是这么结尾的。

许抒悦在从年会散场回去的车上，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点开每一张照片，通过照片上她自己的衣服，回想那一天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我现在对粉丝的感觉就是，她们好可爱啊，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对我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帮助，比如给剧组送咖啡奶茶和小蛋糕，但她们还是会做。想着万一哪个人看在小礼物的份上能对我好一点。她们真的很会爱人。我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现在都自信了很多。抒悦你呢？我知道你一直是把粉丝挂在嘴边感谢的。”

许抒悦顿了顿，好像陷入漫长的回忆里，但她总结得又那么简单：

“我啊，我总觉得他们很可怜。”

昭昭看着许抒悦埋头不说话，赶紧提醒她：

“姐，前面是会场出口了，肯定会有很多粉丝在那里等你的。”

“司机师傅，等下麻烦把窗户——”

昭昭话没说完，看见许抒悦飞快地将披在肩头的外套蒙在头上，把自己尽量缩在夜色里，伪装成一张薄薄的靠枕。

“嘘，不要让他们看见我。”

——

秦思佳是机缘巧合跟着领导才得以见到顾恂琛的，在整个集团里，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除了董事会那些不知道电影明星为何物的老年人，其余稍微了解内娱的高层通通心照不宣地闭紧了嘴巴。

知道了集团话事人混迹娱乐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秦思佳知道顾恂琛痛恨所有嘴不严的人。

为了尽量避嫌，秦思佳自请从总部离开，去集团业务最前线观摩学习一个月。

熙棠定位的是高端人群，站在金字塔尖的服务业，只在超一线城市扎根，早已超越了酒店业的常规范畴。

海市的熙棠员工们一早传开了：

从总部来的秦总助是顶尖大学的高材生，研究生在国外读的工商管理，她为人情商智商极高，得到了分集团领导的赏识。

很快地，她拿到了那份隐秘的名单。

她翻开那本黑色丝绒配烫金字体的折本，食指顺着成列的姓名自上而下。

有一个名字，应该是后加的，她在名单的最后，却无法让人注意不到。

猜测成真并没有使秦思佳如释重负。

相反地，她现在该做出选择了。

——

“我哪都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昭昭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她今天一定不能离开她的姐姐。

昭昭明显看出许抒悦今天和往常不同。

她决心已定似的，神色和气韵恢复了一半。连方茗都说，她今天终于有几分女明星的样子，可昭昭知道，她并不好。

化妆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肌肤几乎是苍白的，比最白的色号还要偏白，化妆师唉声叹气：一点血色都没有，腮红都不知道往哪儿打。

多年陪着许抒悦的经验告诉她：她在强打精神。

“你听话，回家等我。”

“回哪个家？”

昭昭更觉得不对了，她急切地，带着哭腔：

“你不说清楚是成暮芸家，还是你的公寓，还是工作室在市中心的家，你想把我丢开，自己去哪里？”

昭昭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姐姐，你去哪里，不要瞒着我。”

许抒悦握住她的手，手指和掌心紧贴着，叫人不能不安心：

“相信我。我不会放弃我自己。”

昭昭看着她的眼睛，美丽而遥远地注视着她。像蝴蝶翅膀上的闪烁，她决心要自己去飞，又有谁能拦她？

“我等你回来。”

昭昭反握住她的手。

许抒悦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

“乖。”

——

秦思佳今晚有点忧郁。

她作为空降来视察的小领导，却没有领导架子，相处了几天的大堂经理们也就不再怕她。夜来没有访客，她们还能偷闲讲笑话。

“我最近听到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说那个影星顾恂琛，是顾氏的公子。”

“我也有听说！他后援会也不管管，还鼓动粉丝们闹事呢，说要封杀全内娱，买下所有的经纪公司开熙棠分店，真的别太好笑了。”

“思佳，你是总部来的，你有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公子啊？”

秦思佳只是微笑：

“我哪里配。”

那个姑娘还想问，有人急匆匆地过来找秦思佳：

“姐，有人找你。”

女人穿得很严实，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只在外套下露出高定礼服裙金丝银线绣出的一角，藏在裙子下的一双鞋满镶珠宝水晶，星光熠熠。

“帮我一个忙。”

她压低了声音，是不想引起注意。但秦思佳握住她手的一刻，仍触电般惊讶起来。

口罩也无法遮掩的容貌，确定是她无疑。

“如果四十分钟之后我没有出来，帮我报警。”

秦思佳看进她美丽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那里面含着雾气，既柔软又坚定。

她把另一只手覆盖上她的：

“好。”

秦思佳目送女明星婀娜地穿过大厅，夜深了，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是好奇地回头，怀疑自己看见了某张熟悉的脸。

秦思佳深吸一口气。

今晚注定有不平凡的事情要发生。

她心跳得这样快。

她想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绯闻，想到顾恂琛没关掉的平板电脑，甚至想到那个奇妙地重合顾恂琛所有IP地址的同人文账号。想到她在顾恂琛后援会兢兢业业的这几年，他永远疏离又陌生的姿态，以及不动声色地长久注视着的那个人。

她怎么可能真等到四十分钟？

她踩着坡跟小皮鞋，一步一步走得不稳。再后来，她干脆在那些大堂经理们讶异的目光里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