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不能惯着
段久和段家的博弈是若湄偷偷告诉沈嫣的。段久的母亲去世后，因为不能入段家的祖坟，所以孤零零地葬在了一座荒山上。
现在段久想把母亲的坟迁进祖坟，而段家则趁机提了不少条件。
“真是异想天开！”回到老家的若湄，想起过去的事情还是忿忿不平：“从前几次三番想害死九哥，现在居然让九哥给他们在禁军寻几个职位。哈！禁军这么好进的嘛？！”
“害死他？”都珂头一次听说，连忙追问原委。
段家人嫌他是个孽种，不给他饭吃，大冬天不让他进屋，举凡种种，数不胜数。
“后来九哥十三岁就投了晋北军，实在是没法子了！”若湄回忆道：“我那时出生没多久，家里穷得很，再养活一个半大小子实在困难。九哥便偷偷跑了……”
石妈妈也在一旁说话：“九郎从小就懂事，帮着村里人干个杂活，讨口饭吃。自己也不会全部都吃了，留一点给他娘。哎，可惜他娘啊，多好的人呐！”
沈嫣对段久的诉求不是很理解，在她看来人死灯灭，葬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日，若湄带着沈嫣在村子周围逛逛，远远看到段久站着山岗上，正在眺望远方。
也不知道他和族里的谈判怎么样了。
“九哥……”若湄连蹦带跳地奔了过去，看到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些难受。回到村里，幼时的感觉回来了，段久又成了那个难得回家、却会给她带一堆东西的哥哥。
“若湄……”段久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眼见沈嫣走来，收拾了一下思绪。
沈嫣倒是直截了当：“谈妥了吗？”
段久一哂：“漫天要价，以为我会坐地还价。”
可段久已经不是昔日寄人篱下的男孩了。沈嫣看着他冰凉的神色，就知道段家讨不到好。
沈嫣叹道：“他们怎么想的，你如今，族谱可以单开一页了，就从你自己写起，你母亲进不进祖坟又有什么关系。”
段久低垂眼眸，这个沈嫣，想法总是与众不同。不过她说得有道理。事到如今，那点委屈、愤懑和不甘，实在算不得什么。
母亲的棺椁可以依着他的墓室落葬，总不至于让她老人家孤孤单单的。
“不知…你会不会设计陵园？”段久问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看你这回出来也没带趁手的工具……”
“谁说不方便？”沈嫣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我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吃饭的家伙，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不知哪里来的口音，听着有些怪，却又有一种奇妙的力量。
郁气散去，段久微笑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那里有一个土包，正是段久母亲的长眠之地。
沈嫣用她有限的风水知识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位置其实不错，一问才知这也是村里的秀才指点的。
既然不打算迁坟，只需要在周围整修一番，建一个陵园即可，这又不是难事。沈嫣心中已有了图纸，回去之后赶紧画。
都珂见是陵园的造型，便打听起来：“可是给侯爷母亲设计的？”
沈嫣说是。
都珂怪道：“以侯爷的功绩，为什么不向官家请求追赠母亲诰命呢？这样规制有了，还能让地方上来监造，省了很多麻烦。”
沈嫣白了她一眼，道：“你忘了段侯的身世了？请求追赠，岂不是要把她母亲的过往又拿来说一遍？！再者，礼部那些迂腐清流，未必同意呢！”
在他们看来，被外族玷污，虽然不幸，但应该以死了结才是保全自身和家族的声誉啊！怎么可以苟且偷生，还把孩子生下来了呢？！要不然段久为什么小时候饱受欺凌呢？！
都珂一边做针线，一边开骂：“女人也太惨了些，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好歹养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呢！”
沈嫣写写画画，一座朴素而庄重的陵园就出现在草图上，石径蜿蜒而上，两旁种满了百合，石径尽头，是一座圆形的陵园，石栏围砌，中有一个个圆形墓冢，后面是一座白玉墓碑，温润柔和。两旁各种着一株柏树，常年青翠。
整座陵园与传统园林不同，呈中轴对称状，有一种简洁而肃穆的美感。现在当务之急是撒些草籽，栽种花木，因为植物的生长需要时间。
沈嫣将方案拿给段久看，他果然认同，赶紧吩咐下属去办。
段家等了几天，没见段久给回音，再一瞧，好么，人家已经开始建陵园了，可见是不打算迁坟了。
段家的事沈嫣没功夫再管了，她们关家还有要事要办。风水先生选了日子，关振楣的棺椁要下葬了。
落葬仪式很隆重，整个村的人都来了，还有这次一起回晋北的将士亲眷们。有着关家亲族帮忙操持，沈嫣也省了不少心。
沈嫣这里又点了本家的一户人家，专门守墓，照顾香火事宜，也算免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等仪式结束，关家人远近亲友，一一过来见礼，沈嫣准备的银锞子和铜钱，撒出去了大半。
村子里讲究乡土人情，沈嫣也只能入乡随俗。好在关家并不会狮子大开口，只是拉下脸来，问沈嫣这边还收不收人。
“大娘子，我们年轻人一半儿投了晋北军，如今活着的也只有一半儿。本来不该再来求大娘子，只是日子实在艰难……”
这是耆老开口，沈嫣不能怠慢，与他商议，给了族里一笔钱，置一些田地，照顾孤儿寡母的生活。
“若是有手艺的，”沈嫣说道：“别管是木匠、石匠，哪怕是砌砖盖瓦，也都可以来干活儿。别的不说，补贴些家用是可以的。”
耆老欣喜应道：“哎，这就好。农闲时能有个活干，就可以。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绝不让大娘子多操心。”
若湄和都珂照旧在村里开课，有一两个颇具天分的孩子，让沈嫣挑中，说是可以去京城在大娘子身边做事，问他们愿不愿意？
大人们又是激动，又是不舍，抱着孩子又哭又笑，最后把孩子一推：“去，去给你表叔母磕头，以后就有饭吃了。记住！千万要听话，啊～～”
那一声“啊”绵长柔软，即是询问，又是叮嘱，仿佛是要一个承诺，却又不管孩子的意愿，这就是最底层家庭的需求，给孩子找个活路，什么陪伴成长，什么身心健康，他们暂时还顾不上。
沈嫣看了，又是心酸，又觉责任重大。
这一切，自然少不了关梁的指点，他也是关家人，自然向着族里，知道沈嫣有本事，又有同情心，所以特意跟族里说了，该怎么做，该怎么求沈嫣帮忙。
人都有私心，沈嫣自然不会怪关梁。
这个时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关家混出头的就是关振楣，他虽战亡，但沈嫣还在。
得了关振楣的好处，有了一个可以立足社会的身份，沈嫣对关振楣是很感激的。
没来得及经历婚后的柴米油盐和鸡零狗碎，沈嫣记得他风华正茂的样子，也记得他的腼腆和体贴，也记得他最后走得痛苦。
两人相处一个月，互生好感，一切美好戛然而止，留给沈嫣一些说不出的遗憾。
如今又看在若湄的份上，沈嫣愿意多照应一下关氏族里，而族里也比较有分寸，彼此尊重，事情自然就比较顺畅。
关家这里一片祥和的气氛，段家就不一样了。段久的两个舅舅，本想仗着身份，逼段久提携表兄，最好也混个军官儿当当。
可是段久不再要求母亲的棺椁迁入祖坟，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会儿段家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他可是带了侯府甲士出行的，难道这伙儿乡下人还真敢打上门去吗？
石妈妈知道了，直骂他们犯蠢：“军官儿这么好当的？咱们村里百来号青壮，投了晋北军，你们看看回来了几人？我男人，我两个儿子都死了！你们只看到他现在的风光，有没有想过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那两个儿子，胆小如鼠，村里打豹子，他俩拿着铁枪只知道缩在娘的后面，还让他投军？往回跑，要阵前问斩的，你知道不？”
石妈妈辈分比较高，她骂骂咧咧的，段家人虽然恼火，也不能多说什么。
段久的舅舅看着石磊和关河，心中不平，嘴上还在絮叨：“果然是契奴种，不懂得孝顺感恩，居然拉拔外人，也不想着亲舅舅亲表哥……”
一听到“契奴种”三个字，石磊一瞪眼，上前一步，铁塔一样，气势立刻就起来了。两个舅舅吓得后退两步。
关河喝道：“今日设了考较，不管是谁，只要能通过考较，侯爷就收！”
说着侧身让开，只见空地上设了靶子和木桩。乡间搞团练，这些比试也是常有的。一众小伙儿跃跃欲试。
先是石磊上去做了示范，十箭连发，全部命中靶心。再然后是“越野跑”，轻松通过各种障碍，香才燃了一半。
众人惊叹，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上前考较，可惜十发中了四发，没有过关。
此后又有几十个人先后试过，只有七人过了考较，石磊当场给钱，每人三十贯，是段久预发的粮饷。至于段久的两个表兄一个表弟，自然是没过的。
沈嫣听后，笑了：“果然公平公正公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