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虞回到房间,看着这间对于一个人来讲有些过于空旷的房子,眼底的光亮逐渐黯淡。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管陆寻光和任云卿有没有关系,他们之间都算了吧。
今天只是一个陆寻光,明天不知道又会出来多少个从任总床上爬下来的阿舟。
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什么也不顾。
毕竟人心并非物什,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不能靠着强硬或乞求。
他实在是耻于耽溺于争风吃醋的游戏。
也疲于去揣测和试探。
杨虞缓慢坐在了沙发的边角上,抠了抠自己的手指,睫毛耷拉下来,遮住眼底。
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半。
那他其实睡了连三个小时都不到。
但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喜欢任云卿,喜欢任云卿这个人,哪怕这个人不喜欢自己,不对自己好,自己也会被这样的一个人吸引。
他喜欢这个人的通透,温柔,敏锐,甚至是隐形的残忍。
算了,其实都说不好。
在现实的维度里,没有假设存在的意义。
他用不着去想“如果任云卿没有救自己”“如果任云卿没有在自己哭的时候亲吻自己”自己还会不会爱上他。
爱就是爱。
不管因何而起,现在拨开盘根错节的暧昧陷阱,单单是问讯自己那颗破破烂烂的心。
他还是爱的。
而且认为这份爱很值得。
啊,有一句被用滥的诗是怎么讲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是这样的。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惊得杨虞喉咙一紧。
他拿起手机,发现是唐爽来的电话。
这个这几天很是清闲的小经纪人。
“喂?”他按下了接听键。
“啊啊,杨哥你睡醒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唐爽那活力充沛的声音立刻穿透话筒冲入杨虞所处的空寂房间。
杨虞一点也不讨厌唐爽咋咋呼呼的性格,相反,其实他蛮喜欢她这样。能让人感觉到很旺盛的生命力。
“没有,怎么了?”他的神情恢复了些暖意。
“啊,其实没有啥事,就是问候你一下,你现在住哪儿啊?听他们说这些都不用我操心了,但是那我也等我问一下嘛,万一任总看我不中用直接给我踢了咋办。”后半句话唐爽几乎是小声嘀咕出来的。
杨虞被逗笑了:“不会,我不习惯别的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你住哪儿啊?”
不等杨虞开口,唐爽又立刻说道:“呀!不会在任总家,和任总住一起吧?!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啊,任总应该是在追你吧?你俩怎么回事啊哥,我咋觉得你不太情愿呢,有啥我能帮上忙的吗?”
杨虞默了一下:“也不算,没住在一起。他找了一间他的房子。”
毕竟看样子房子不是新装修的,任云卿也不可能送人二手房子,横竖这房子大概是任云卿的一处房产,不过收拾出来送给他了。
“啧啧,有钱真好。所以有啥需要我做的吗?”
唐爽真诚的关切让杨虞感到非常温暖:“没什么,任云卿人挺好的,只是暂时我不打算和他复合了。别的你不用担心。”
“嗯,杨哥,你千万别委屈自己。任总搞得动静太大了,我就怕他强买强卖,你俩这熟人犯案还没处说理去。”
“不会的。不用担心。”
唐爽将信将疑地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那,杨哥,你之前说的死了的白月光是怎么回事啊?”
“任总不会拿你当替身吧?”
杨虞垂下眼皮,视线落在了自己手臂的内侧。
白色的细长疤痕从苍白的皮肤间挤出来,曲折生硬。
眼前却浮现起那一年七月十五的夜晚,任云卿在跳动火光中红了的眼。
——悼念死去的人,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
说得出这样的话的人,会随随便便拿谁当自己挚爱的替代品吗?
“也许吧……听说他喜欢的那个人,精神状态不太好,自杀了。”
“啊。”唐爽发出一声轻叹。
“这事是不是真的也说不好,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个非常喜欢喝酒吹牛的老头。”
杨虞过去不太敢细细回想这段事,想起来就疼。现在静下来想了,才觉得那时候被悲伤蒙住了眼睛。
“那任总和你解释了吗?”
“啊……没有。我也没有问过。”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起什么:“不,也算问过吧。”
他问过的。
在任云卿赶走自己的时候。
自己一边哭一边纠缠,你的前任真的死了吗?
那时候任云卿说什么?
——他是他,你是你,别想那么多。
任云卿很喜欢和别人说:别想那么多。
但杨虞真的太讨厌这句话了。
“他让我别多想。”
杨虞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这么久再提起来,自然不会有任何责备的意味。
其实那时候提起来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责怪。
有什么可怪的呢。
一个不那么爱你的人能对你的心碎负多大责任。
没什么可责怪的。
只能是遗憾。
“啊?怎么这样,这不是典型渣男的台词吗。”
杨虞笑了笑,没讲话。
“虽然任总各个方面条件很极品吧,但要是骗人,咱们就不和他好。”唐爽撇嘴。
骗。
真骗了倒也好。至少还有得可怨。
然而任云卿什么都没有骗过他。
他只是一些话没有说。
.
唐爽确实是很好奇两个人的事,但是也是真的不太敢多问。
感情上的事她问了两三句,差不多也就得了。虽然她的工作性质和娱乐八卦牵扯很多,但是她还是很懂得尊重人隐私的。
不然她早就去干娱记了。
那可比经纪人赚钱多了。
“啊,杨哥,那个,虽然我和任总说的是你这些天没行程,但是昨天《尚品》杂志邀请咱们拍摄封面。没错,就是那个《尚品》,那个号称杂志届的艺术品的《尚品》。”
这家杂志虽然是时尚杂志,但是注重版面艺术性的同时,也非常注重采访内容。
两个月一期,每一本杂志都设计得非常美,内涵又非常深厚,看似是季候杂志,但时效性并没有特别强,质量非常高,无论什么时候翻看都不过时。
这期杂志平时很少请流量明星的。
杨虞听了以后,十分讶异。
“他们说因为关注了你最近的节目,认为你非常有想法,而且外形非常好——就是长得帅啦,然后也觉得你很有卖点,想给您做一个深访。聊聊原生家庭和网暴之类的,包括您对您工作的理解。”每当这时候唐爽就会稍微严肃一点。
“我个人是觉得不去白不去嘛,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就看您介不介意聊这些了,当然如果有您不想回答的问题,您可以和他们商量,这都是可以协商的……咋样,去吗?”
唐爽一口一个“您”的,听得杨虞想要发笑:“去吧。”
“得嘞!”
……
挂断电话,彻底清净。既没有工作,也没有人音。
杨虞缓慢缓慢地瘫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缓慢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过去四年里,他很少有清闲的时候。他让自己像一只陀螺,单脚着地,高速旋转。仿佛只要停下,他就会彻底倒下再也起不来。
虽说找到了活下去的真正理由——或者说找到了,无法去死的理由,但是他并不知道,活着要去做什么,他可以成就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全部价值在于音乐。
他可以写很好的曲,唱动听的歌。
在成为公众人物之前,他希望自己可以把音乐尽可能学精,然后创作出很厉害的作品,赚一小点钱,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遇见任云卿之前,他没想过这样的生活里有第二个人,遇见任云卿后,他不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会是除了任云卿以外的第二个人。
出名以后,他幻想过会有人喜欢他的音乐,他的声音可以给予那些和他有相似经历的人一些力量,也希望可以将自己的一些观念传递给听众——这样,至少他那些精神灾难是有价值的。
他的痛苦不是毫无意义的。
那些费尽力气坚持下来的孤勇虽然无人见证,但至少它们给予了爱他的音乐的人力量。
那么这些时候,伤口就能开出美丽的花。
新生和爱,都会到来。
.
杨虞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半,眼皮发酸,眼前几乎冒起了花。
过去四年浑浑噩噩,毕竟生活的确是有压得他透不过气。
金光闪闪的流量明星,普通人看起来会觉得他什么都有,前呼后拥不说,轻轻松松玩玩乐乐的大把钱就赚到手了,还被那么多人喜爱维护。
但赚钱和被爱哪有看起来那么容易呢。
如果他赚到的那些钱他真的享受到了也好。
说起来有些极端,但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一笔花在他身上大的开销,是用来偿还任云卿给他买的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
工作第一年,刚和任云卿分开。在一起的时候作息多不健康都没关系,一分开,他却病倒了。
那一年,他总是在发烧,烧得身上水肿,化妆师看了都不敢下手,烧得意识模糊,喝水都想吐。
就那样他还是要赶凌晨的航班,连续拍摄二十个小时不休息,出了片场就要挂上点滴。又因为见缝插针的应酬,他总是不能吃消炎药,酒水一杯一杯下肚,喝完就趴到厕所去吐,吐得胃疼之后,还会被当作屠宰场的猪一样,架起来被问询价码。
口气很臭,皮肤很油,鼻子很扁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他随时都可以想起来。
——想要资源吗?
——你是长得漂亮,可是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长得漂亮的……什么,你说你可以做什么?来,坐我腿上来。
——哈哈,小婊子,装鸡儿纯。
——他妈的,这么不识趣啊……我今天晚上就弄死你信不信!
那些男人的鼻子长得和他们那短小肥硕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回忆到这里,杨虞黑洞洞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丝茫然。
为什么不断试图侵犯女人的人是男人,不断试图侵犯男人的人,也是男人?
这个念头让杨虞的思绪彻底跑到了别的地方。
空调热烘烘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
杨虞闻到通风口里的香氛味儿,一直紧绷了四年的弦,突然毫无征兆地松了。
眼前丑陋滑稽的生殖器官化为一缕轻烟,取之而代的是明黄色的墙纸,柔软的嘴唇,煮面的锅炉咕噜咕噜冒泡的声响。
……都结束了。
那种生活。
不管多难捱。
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