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温柔著称的谢衡羽，在恶战后只有疲惫，没有耐心再与她细细掰扯。他不语，手掌微微一拂，灵力强有力结成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那一动不动的身体。

红蔻瞠目结舌，虽知谢衡羽没有恶意，但也担忧他莫名的做法。

她本想再问什么，却在下一刻感知到怀中人微弱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江暮峥此刻没有醒来，但恢复了温热的体温。

红蔻看着灯光印照下的谢衡羽，谢衡羽脸色好了点，才多说了几句：“她中了高阶沉睡咒，你不谙这个门道，纵使法力再强，短时间也不会察觉。这个咒法没有后遗症，我解了，她再睡会就没事了。”

“啊，多谢道长，只是……”

红蔻又犹豫，想起周世辛，对他这个做法不甚其解。

他来找暮峥的目的不就是赶尽杀绝么，为什么还要手下留情，欺骗所有人？

红蔻想的头疼，人好复杂，不像妖。

谢衡羽进了江暮峥的房间，红蔻抱着江暮峥将她放在了床上。谢衡羽用术法点亮所有的灯，灵力排查房间，嗅到了西南独角仙的气息。

这种级别的追踪灵虫，稀有价高，世家都不一定拥有，全看缘分。

谢衡羽从桌子上茶杯沿口找到修士的痕迹，那位周家家主确实来过这里。

只有沉睡咒，没有锥心蛊，茶水只是施展术法的媒介，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谢衡羽心中浮现一个猜测，此人根本不是要和魔物合作，而是伺机诛魔？

但毕竟只是猜测，没有实据。

恩怨纷扰，这本是他们的因果。

谢衡羽不想过多干涉，但看在明昱的份上，也要管一管，对明昱有个交代。

红蔻将谢衡羽带到韩明昱之前住着的房间，后院保留住一半的空间没受波及，这些个房间还是好好的。

红蔻走后，谢衡羽感受了下师妹的居住痕迹，然后坐在她睡觉的床，调息修整。

清浅的莲香安抚着谢衡羽的神思，自与师妹欢好，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独有的味道。

这与长久陪伴而感悟到的气息并不一样。

多多少少充斥暧昧，是两人之间专属的默契。

灵肉合一，缠绕着情与欲。

谢衡羽高度集中精神力，进入自己的识海中，他的识海很大，远超于他对外展现的修为。

在这个世界，一切都要遵循天道法则。

就拿识海来说，修士每个阶段的修为对应识海范围都不一样，修为越高，识海越大，而且识海中的意像物也会有或小或大的改变。

谢衡羽确实在隐藏修为，这是对自己的保护，同样还能减除不少麻烦。

何况他隐藏成这样，依旧还是他人眼中的天才。

识海里是星空，星空的映照下，是广阔的草地，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草地中流淌着一条浅浅的小河，河面波光粼粼，倒映星的碎影，宛如琉璃的晶光。

在河边，立着九张穿衣镜。

每张铜镜的式样质感都不相同，有古朴，有华丽，还有每个时代的印记。

这九张镜子围成一个圈，明显不够，按照距离，还差一张镜子。

谢衡羽见怪不怪地走入镜圈里，站在中间，镜子映照出九个谢衡羽的镜影。

每个镜影都是谢衡羽，除了一张共同的脸，年纪、身材、衣着、神态、气韵各不相同。

镜子里流转浅金道文，快速地移到谢衡羽身上，此刻谢衡羽得到更深层的滋养。

道文从识海内透出，随着灵气波动，笼罩在静坐的身体外。

但若有人在场，即使感受到灵气，也无法看到道文，除非与东奎一样，正被道文攻讦。

红蔻来的时候，只能察觉到一阵强烈的威压，从内而外地害怕，她勉强端正站立的姿态。

谢衡羽走出识海，从打坐调息中收回灵力和思绪，让站在外面的红蔻进来。

红蔻端着一碗甜汤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意味。

“你不必这样笑，我们两个是平等的。”

察觉到谢衡羽不悦，红蔻赶紧收敛，“是是是，那个……这是我做的甜汤，还请道长赏个脸。”

虽然对方已经在注意了，但还是不免谦卑，谢衡羽暗自叹了口气，拿起碗，在红蔻满眼的期待下喝了一口。

味道……谢衡羽的脸渐渐绿了，这一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定格在中间，怪尴尬的。

红蔻根本没察觉到不妥，还有些得意，“这可是奴家亲手做的，都没用木偶，全然是奴家的一片心意。”

谢衡羽好不容易咽下去，“多谢了。”片刻后，又道：“其实我已辟谷多时，已经不习惯进食，后面就不必费这些心。”

“偶尔吃点也没事。”

“咳，真不用。”

“哎，好吧。”

谢衡羽赶紧转移话题，“江姑娘如何了？”

“早醒了，奴家都没敢过早地打扰道长。只是奴家总感觉芥子境里乖乖的，时间停止流动了似的，但凭感觉，又觉得过了好久。”

“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而且奴家灵力恢复的速度比以前慢了。”

谢衡羽一顿，原来还有这茬。他这种修为高的很难察觉轻微的变化，而红蔻这样的普通资质受到的影响很快就能感受到。

换句话说，不仅是恢复的速度，到了正常的状态，而是这个空间在侵蚀灵力。

它想困杀他们！

这处境可比先头百里是的画中境要危险多了。

谢衡羽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头绪，他没把其中要害告诉红蔻，怕对方担心过多反而影响到现下的状态。

“这个无碍，你先恢复好再说。我们先去找江姑娘吧。”

“嗯，好。”

江暮峥见到谢衡羽行了一礼，谢衡羽也回了礼。江暮峥还担心明昱，红蔻也说不清明昱到底去了哪里。

谢衡羽道：“她很好，我保证。”

“其实那人是我的师兄周世辛，而我在成为浣灵师之前，也是周家内门弟子。”

“你们之间就没一点同门之谊吗？”

江暮峥酸涩一笑，“如果他真将我杀了，还能解释他恨毒了我，可是又不下死手，我已经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了。”

她曾想过，难不成只是故意作弄她，达成他这么多年被忽视的扭曲心理下的报复，但又不像他的为人。他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端正正的样子，比周暮行还要正经，又不喜与人玩笑，好多弟子见到他都害怕。

他在江暮峥面前，不经意展现的些许不同，江暮峥能察觉到，但不知他自己是否察觉到。

依旧不善嬉笑，但会放低姿态，更会坏脾气迭起，他们会吵架，然后各自受伤，没有输赢。

最决裂的是，在她被戒律堂捉拿之后，有不少弟子以为他会为她求情，但他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反而主动促成对她当众审判。

当时门内长老认为家丑，合该关上门来自己解决，但周世辛却认为要堵上三家一派联盟的嘴，就得当众宣判，还能给拿女魔引魔君前来这件事造势。

周世辛变得极为陌生，江暮峥知这是恨意。

他的恨意具体源自哪儿，江暮峥也说不清，也许来自从前种种的方方面面，积少成多，以至于如今足够毁堤淹田。

后来，戒律堂的剑贯穿了她，灵根修为损毁，她有罪，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变为废人，被逐出世家。

周家不要她，江家也不敢接回她，怕受牵连。

她又想起被戒律堂追击的那惶惶不安的时刻，小女魔总在她耳边幸灾乐祸，与她当初求她救她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天差地别。

“你是那种别人哭几声就为他犯戒的人吗，何况我还是魔，是你们西南修士拿来退魔的筹码！你是那种不考虑后果的白莲圣母吗？”

江暮峥清醒过来，一开始就中了女魔的蛊惑之术，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这小童的作用，最上层的决策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起先只是一道魔影在她的洞府内晃了一下，正值仙魔大战之际，任何人都要比往常还要敏感，江暮峥拿着剑追踪魔影留下的气息，一路追到了禁牢。

在禁牢外，她就已经被深困地下的女魔魅惑了心智，看守的弟子知道她是周世辛的未婚妻，都没敢拦冷眼声色的她。

最下层，只有一个小女童被关押，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她说姐姐，你救救我，这里好黑，绿璇想回家。

本来还有阵法围困，江暮峥轻易就解开了。

按理，禁牢的阵法不会如此容易破解，若当时江暮峥还算清醒，自然能察觉到不对劲。

江暮峥带着小女魔往上层走，一路打晕看守弟子，幸而没有杀戮过一人。

否则杀害同门的罪责，她一辈子都要困在愧疚中。

因为对门内熟悉，她带着女魔很快逃出了周家。

周家很快派出戒律堂捉拿江暮峥和女魔，他们寻来的时刻比江暮峥预想的还要早很多。

江暮峥挣脱了蛊术，小女魔却笑道：“到底是谁泄露了行踪呢，肯定不是我哦，我这么怕死，还想早点回魔界，会不会在我蛊惑你之前，就已经是个圈套了呢……”

“闭嘴！”

江暮峥已经骑虎难下了，没人会信她是受什么蛊术的影响。

她是叛徒，一切行为都是她自己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