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尧所说句句属实,当事人脸色铁青不语,李权有些后悔组这个局,坚硬的红木椅让他腰酸背痛,还要听张万尧这个大龄愤青在耳跟前叭叭。
尽管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当官的有几个屁股干净,都是拿钱做事,既要哄得了上面,也要管得了下面,大家同舟共济,日子才能都好过。
“万尧,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厌恶权力,讨厌官商勾结。可你要明白,人啊,来这世上一遭,各有各命,当官是该为百姓造福,可当官的也有七情六欲,也要懂人情世故。陆局当年可是部级人物,手底下有多少人靠他吃饭啊,他收的那些钱,也不全是为自己,上面的要孝敬,底下的要安抚。赤药是她媳妇那边的产业,他又是局长,总不能大义灭亲让别人看笑话吧,不现实。你说他仅凭一己之力让中国医药倒退了二十年,这个锅是真的太大了。我们评价历史人物还要分析功过呢,怎么能把全部责任往他一个人身上推,他引入国际统一GMP认证,推动中国医药健康发展,功不可没。”
见张万尧还是冷着一副脸,李权手里的核桃轻轻一转,继续唠叨:“古人言:仁不从政,善不为官,义不从商。陆局当年也是无奈之举,唐辙死了,固心也跟着消失,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也算死得其所。协和念其所为,专门弄出一块地给他塑身立像,每年腊月二十九也有大量市民前去祭拜,他没有被世人遗忘,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戚明渊这个人,秉性随父,心高气傲,受不得一点儿委屈,也没人想过他会自杀。他儿子戚柏舟倒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温润如玉,待人和善,不过做起生意杀伐果断,是个狠角色。万尧,你离他远点儿是对的,别被他误伤。”
张万尧送给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
陆向民这才吭声:“幸好张律没有从政,不然我们这帮老家伙给你端茶递烟的资格都没有呢。不愧是元老的学生,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不满啊,可你知道我为何只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出来仍然可以大摇大摆做生意吗?”
张万尧皱眉,艹,该吃药了,抬头就是怼:“有屁就放,我没功夫听你扯淡。”
陆向民扭头看了一眼李权,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全挤在一块儿。
“因为中国是个讲人情事故的地方。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必有软肋,再高的官也有七情六欲。我从政三十多年,可不止贪了财,有人保我不死,我保他政途坦荡,有人想让我死,他们自会出手。张律不信可以试试,看你还能护着唐捐那崽子多久。”
张万尧不受他威胁,肚子里钻心的疼让他眉心拧得更紧,吐出一口气盯着人说:“你错了,中国是法治社会,犯了法就得伏罪,这是你应得的。”
陆向民乐得直拍大腿:“张律还是天真,学了法以为法就是万能的,要真那样,为什么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我告诉你,只要当官的是人,腐败永远也除不尽,不管抓的老虎还是苍蝇,永远都有人前仆后继,这是自古以来就不变的道理,过多少年也不会变。”
面对毫无悔意的陆向民,张万尧眼里顿时起了杀气,咬咬牙说:“那就来一个杀一个,不死不休。”
张万尧说完就起了身,冷眼扫过俩人,大步流星走了。
李权眼睛跟着黑夜里的背影看了半晌才回过神,长长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陆局有何打算啊?”
张万尧走了,陆向民彻底放松,身子往下一滑,两手交叠放在腹中闭目养神:“郑戬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这里来,就是贾贤......”
李权眉心一挑:“只要他想让贾正仁稳稳当当把这个支队长坐下去,应该不会乱说话。”
陆向民嘴巴动了两下:“他知道背叛的后果,应该不会自讨苦吃。”
李权扭扭屁股起了身,冲陆向民说:“走啊,下两盘去。”
陆向民睁眼:“好啊。”
张万尧回到宴庭是十一点,一进门就看见一人一狗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白色鸭绒毯垂在地上,黑色睡袍的腰带没系,胸口大敞,白皙平坦的小腹露在外面,张万尧以手抚额,走过去拿了毯子给盖上。
周六汪汪冲他叫了两嗓子,围着他裤腿一直打圈,把熟睡的人也惊醒了,开口就喊他的名字,一脸慌张,额头浮满一层汗。
没得到回应,周六灰溜溜跑自己的窝睡觉去了,张万尧抬手拨开唐捐湿漉漉的头发,压低了嗓音问:“又做噩梦了?”
唐捐皱着眉点头,眼眶红红的。
张万尧笑了,在他头顶抓了两下,小声埋怨:“梦里也哭鼻子啊?”
唐捐鼻子一耸一耸,说才有没有哭,热的。
张万尧问他睡了多久,唐捐说七点吃完饭就躺这了。
张万尧刮他的鼻子问他还困吗?唐捐说醒了就很难睡着,不困了。
“我饿了。”
这个时间说这种话,唐捐脑子里都是不干净的东西,摇头晃脑说不行,明天要去法院开调节会,脖子上全是印会被人笑话的。
张万尧无奈的笑了,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在唐捐污秽不堪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我肚子饿。”
唐捐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想给龌龊的自己俩耳刮,定定神说:“刚刚在宴席上没吃饱啊,还要回家吃。”
张万尧实话实说:“跟他们吃饭实在没胃口,就喝了两杯橙汁。”
“你想吃啥?”
“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唐捐笑了:“打卤面做起来费点儿功夫,沈枳晚上做了排骨,还剩一点,给你做排骨面吧,顺便还能磨磨牙。”
唐捐话音刚落锁骨就挨了张万尧一口,他抬手捶打老东西的肩膀,喊老流氓,然后喉结也挨了一口。
第二天去法院参加完调节,唐捐回了祁老那,还没进门里面就传来欢声笑语。
“祁老,我跟徐笙明天带你去长白山避暑吧,那老好玩了,贼凉快。”
唐捐推开门,江存手里在剥葡萄,刚剥好一个就递到祁老嘴边,抓着他的手腕来来回回地摇。
“小猫儿。”
唐捐在槐树旁的水龙头跟前洗了手,搬了小板凳坐下,从果篮里捡了两颗葡萄就往嘴里丢,汁水很多,好甜。
“这就是你说的秦岭寄过来的葡萄?”唐捐看着徐笙问。
徐笙点头:“寄了两大箱呢,我拿去给张大爷跟王大爷他们分了点,还有一箱,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宴庭去。”
徐笙说得随意,唐捐也没听出什么不妥,祁老倒是咳了两声,江存以为他让核卡着了,急忙拍他的背,祁老摆手说没事儿。
“你俩打算带师父去长白山啊?”唐捐抓了一把葡萄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墩上,看着仨人。
徐笙手里在剥葡萄,没应,江存接过了话:“对啊,北京太热了,我们带祁老去避暑,等我们开学了再回来。”
“要去两个月?”
“唐律师有意见吗?还是要跟我们一起去,但是提前声明啊,不要带上张万尧。”江存板个脸,趾高气扬的。
唐捐隔空踹了他一脚:“谁稀得你跟你去,我俩都接了案子,没功夫陪你玩,你俩要照顾好祁老,少一根汗毛我送你上天。”
江存梗着脖子还要说话,被徐笙用葡萄堵住了。
“知道了师哥,我们会照顾好师父的,你放心。”
唐捐嗯了一声说:“我先给你打两万,花完再跟我说。”
徐笙急忙摆手:“师哥你不用给钱,我卡里还有的。”
江存拉个小脸,更不开心了:“你看不起谁呢,到了我的地盘哪能让你们花钱,那避暑山庄就是我二舅开的,想住多久住多久,他还巴不得我去呢。”
财大气粗的小霸王,唐捐嘴角一动:“那更得给钱了,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别跟我来这一套啊,你俩还小,等以后自己挣钱了再说大话。”
江存嘴巴大张又要反驳,被徐笙用一把葡萄堵了嘴,呜呜半晌没说一个字。
唐捐跟祁老在一旁笑。
中秋节的前一天,颜奶奶突然说她不要遗产了,她现在只想在医院陪老伴走完最后一程,罗家三个儿女听了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妈叫着。
唐捐脑子里都是他们指着颜奶奶破口大骂的样子。
回到宴庭,沈枳正在厨房烤月饼,满屋子的香味,周六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烤箱耸鼻子,沈枳蹲下身子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说这一盘是给你爹做的,下一盘才轮到你。
周六听不懂,汪汪冲人直叫。
唐捐抬手就是一巴掌,立马委屈巴巴窝在沈枳的脚边求保护。
沈枳无奈摇头:“唐律回来了,先去换身衣服,月饼马上出炉哈。”
唐捐将手里一直提着的蓝色礼盒递给沈枳:“这里头是一件羊绒披肩,说什么尼加拉蓝,母亲说它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我不懂哈,最近天开始变凉,你出去遛弯儿的时候可以披上。”
沈枳接过盒子说谢谢,跟身边的周六炫耀,看,你爹给我买的礼物。
周六汪汪叫了两声,尾巴一直摇。
正说着话,烤箱“叮咚”一声,沈枳放下盒子去戴手套,烤箱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香气四溢,周六跳起来汪汪叫。
刚出炉的月饼还带着热气,沈枳拿白瓷盘装了两个,每个一分为四,递给唐捐。
唐捐放着好好的叉子不用,偏要用手,刚挨着就直摸耳朵,这才拿了叉子,头一次吃刚出炉的月饼,外皮软糯,肉松包裹着莲蓉的绵软,跟上次吃的一样。
唐捐一口气把两块月饼全放进了肚子,咧着嘴说好吃,谢谢沈姨。
沈枳说不用谢,专门给他做的,先生喜欢吃甜口的。
唐捐笑了,说他知道,冰皮奶黄馅的。
沈枳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