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一家子都喝的橙汁，背景音是熟悉的春晚，张意年吃了她老舅的姜爆鸭，夸完之后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老舅，我以橙汁代酒，祝你跟舅妈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张万尧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给唐捐的碗里添满菜后就看着人说：“从今年开始，往后我跟你舅妈你只能领一个人的红包，做个选择，想领谁的？”

张意年的橙汁刚咽进肚子，这下彻底炸毛了：“凭什么啊，我都要。”

张万尧拿了勺子给唐捐盛桂花酒酿圆子，说得随意：“我上初中以后就没再领过红包，你这眼看就要毕业了，该自力更生了。”

张意年从盘子里拿了跟鸡腿给自己打气，脸颊鼓鼓的：“姥爷都说了，那是你自己不要，整天拿自己当大人，我才不要当大人，我要领一辈子红包，以后结婚了你也得给，给到老。”

张万尧终于没忍住笑了，用胳膊肘怼唐捐，他是说不过这兔崽子的伶牙俐齿。

唐捐刚喝了口暖胃的酒酿圆子，接收到信号后就开了嗓：“那个，以后每年过年我给你包两个成不，一样的。”

张意年还是垮个脸：“你给再多也是你的钱啊，我就要他的，老貔貅，比门口那俩石墩子都抠。”

唐捐救场失败，把球又踢给了张万尧。

张万尧正忙活着剥手里的白灼鳌虾，上次带唐捐去给一个开西餐厅的朋友捧场，小崽子吃了一个就没停下来，今儿食堂歇业，陈二狗从他家搬过来的，让他今晚必须给陈放包个大红包，算是精神损失费了。

眼看球又踢了回来，张万尧把剥好的虾递到唐捐嘴边，唐捐习惯被老东西投喂，吃得很随意，鳌虾很大，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三位的表情。

张直一脸欣慰，他家老二终于会疼人了，张云卿很是无语，吃个饭还要喂，没天理。

张意年还是挎着脸，等她老舅的回应。

忙乎了半天，张万尧终于吃上一口热乎的红烧牛楠，他长姐的拿手菜，年夜饭必备。

“舅舅，你不说话几个意思啊？”张意年的情绪已经很不满了。

张万尧皱了下眉，看来是躲不过了，放下筷子，回得认真：“以后我的钱都归你舅妈管，谁给都一样，闭嘴，吃饭。”

张万尧话刚落音，张直一个冷眼就飞过去了：“大过年的别凶人。”

张万尧直接打脸：“除了唐捐，今天家里还有谁没被你凶过？”

张直这下彻底没话了，低头吃他的辣子鸡了。

张云卿刚给嘴里塞了口辣子鸡，筷子抵着嘴角，看唐捐的眼神有些复杂。

唐捐心里那叫一个乱啊，什么叫钱都归他管，老东西家财万贯，他可不敢管，等会儿睡觉就跟他说。

一顿还算愉快的年夜饭就这么结束了，张云卿回屋里看合同，张意年抱着手机在玉兰树下跟她对象视频，说明年去你家过，明年一定。

张万尧倒是难得坐下来看了会儿春晚，不过也就坐了半小时，说上楼躺会儿。

唐捐见他神色疲惫，问他是不是胃又不舒服，张万尧说跟张意年对话太累，得上去缓缓，明天将是一场恶战。

唐捐笑着抓了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挠了两下就放开。

张万尧心里又痒又麻，说早点儿上来睡觉，别熬太晚。

唐捐点点头。

见张万尧走了，张直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本老相册，招呼唐捐过来看。

唐捐刚看一眼就“扑哧”笑了，照片里的人穿着红肚兜，羞羞的地方都没盖住，胳膊腿跟藕节似的，肉乎乎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咧着一口大白牙对着镜头傻笑，旁边是一行烫金正楷，一岁留念，1976年冬至。

这一次算是直观感受到了他跟张万尧的年龄差距，这个时候，父亲也才十四岁。

张万尧很幸福，从小到大的模样都被记录在册，唐捐一张张翻着，都是难得的彩色照，两岁时穿着白背心，黑短裤，抱着半个西瓜在玉兰树下啃，还是傻笑。

三岁起他身边就多了一个男孩，看模样，唐捐就知道他是谁，果然好看的人，打小就好看。

时间一晃就到小学，俩人都系着红领巾，白衬衫，蓝色校裤，在院子里打乒乓球，看起来势均力敌。

从那之后，沈宴的身影就一直伴随张万尧左右，爬玉兰树上偷鸟蛋的囧样，一个猴在树上，一个仰着头一脸担心，校篮球比赛的灌篮瞬间，别人看球，沈宴看张万尧。

毕业照上的青涩脸庞，大家都看镜头，只有沈宴，扭头看身边人。

照片停在张万尧他们高三的毕业照，后面都是张云卿从小到大的照片。

“爸，怎么上了大学就没照片了？”唐捐合上相册，从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剥。

张直突然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刚刚看戏还贼亮的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老二他妈年轻时就是搞摄影的，整天拿老大老二他们练手，这上面的照片，除了学校拍的，其他都是他妈拍的。老二他不爱拍照，每次都被他妈软磨硬泡好久才肯同意，后来他妈学精了，看他跟沈宴那孩子玩，就搞偷拍，还挺好看，那张老二偷鸟蛋的照片还拿了一等奖呢，说是具有生活气息，很生动，也很有戏剧性。看到自己的照片被放在展馆供人参观，老二直接杀到了他妈的报社，说要版权费，把人主编吓坏了，回来就挨了他妈一顿胖揍，沈宴求情也没用。后来老二考上了大学，他妈子宫就出了问题，一年到头光往医院跑，相机自然也就放下了。更何况，俩孩子都在北京，想拍也拍不着啊。”

张直越说鼻子越酸，眼睛也涨涨的，要是老太婆还活着该多好，看着他们家老二找到了相守一生的人，看着年年那崽子眼看也要成家立业。

可惜了，没这个福啊。

张直这边就要抹眼泪了，电视里在恭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唐捐把音量降了三格，把刚剥好的砂糖橘放在人手心。

“爸，教我弹三弦的师父告诉我，每到过年，家里那些离开的人都会回家的，所以不管我怎么拽他，求他，他都不愿跟我们一起过年。我相信妈也会回来的，说不定现在就跑去上面看她儿子了呢。”

唐捐的话成功逗笑了张直，说老太婆肯定先去看年年跟云卿，最后才上去看那个犟种。

这话唐捐可不敢接，电视里在倒计时，喊到1时，窗外噼里啪啦燃起了烟花跟爆竹，唐捐刚扭过头，烟花下站着一个人，张万尧白衬衫外套了一件灰色的V领针织背心，估计是下楼下得急，他胸口的起伏比往常要快很多，夺目的烟花跟灯笼的红光一起照在他脸上，原本硬邦邦的脸柔和了许多。

唐捐心跳突然慢了半拍，继而哐哐直跳，喉结来来回回滚了好几下。

“老二，人在朝天门放烟花呢，你别杵那了，赶紧进来，别着凉。”

张万尧如大梦初醒般抬头，沉着个脸进了屋。

“也算熬过夜了，上去睡觉。”

张万尧一进屋脸又硬邦邦的，唐捐的心跳也慢慢趋于正常，对浪漫过敏的他反倒埋怨某人刚刚杵外面几个意思。

“我今晚跟爸睡，你上去吧。”

张直有种被翻牌子的喜悦，眼睛又亮了：“真的啊？”

唐捐点头：“想跟爸唠唠嗑，了解一下我们张大律师从前的光荣事迹，以后他要敢欺负我，我就把他的黑料广而告之。”

张直瞬间收了笑脸，目光直指张万尧：“我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整天拉个脸给谁看呢，还欺负人，长本事了你。”

张直说着话就要去摸拐杖，让唐捐给拦住了；“爸，没，他没欺负我，对我好着呢，刚刚你没看见他老给我夹菜啊，你就放心吧，消消气哈，新的一年了，要开心才是。”

张直还是黑着个脸，转到唐捐这边就变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食指在唐捐额头轻轻戳了两下：“你呀，就是太乖喽，夹个菜就叫对你好啊，那吃饭给媳妇儿夹菜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早晚给他踹了找新的。你要多磨磨他，想吃啥，想去哪儿玩就直接说，别老惯着他，顺着他的心思，他是你师父，也同样是你家人，不要怕惹他生气，更不要把他捧到天上去了，我跟你说啊......”

“老汉儿。”

张万尧长久以来坚持的好习惯被他老汉儿说得一文不值，他心里那个气啊，今天要不是过年，他会直接开骂，跟老妈好了半辈子，厨艺是一点儿没学会，唠叨劲儿是一学一个准儿。

张直想说的话没说完，也在气头上，扭过脸就怼：“大过年的吼个锤子，我跟儿媳妇儿聊天干你屁事，滚上去睡觉，没听见人要跟我一起睡吗？”

张万尧冰冷的眼眸落在唐捐身上，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唐捐感觉到了杀气。

“老汉儿睡觉打呼噜，你确定要跟他一起睡？”

唐捐还没搭腔，张直的拐杖早已落在张万尧的膝盖上了：“你姐都带我去看了，换了枕头好多了，啷个还造谣呢。”

张万尧捂着膝盖喊疼，眉心紧巴巴的，唐捐眼神跟了过去，深表同情，无能为力。

张直一脸嫌弃看着戏精的某人：“少给我在这装啊，我没使劲儿。”

张万尧又换回一张冷脸，没继续跟俩人说话，转身就走了。

唐捐眼神跟着他走，听到上楼的声音才回过神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