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g市外景地,情况确实相当不妙,《月之下》剧组里唯一一个算得上是二线明星的主演莫名失踪,连带着他的房车都不见了,新晋流量小生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联想到刘导的名声,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里打鼓。
110在第一时间就被拨响,而数得上名号的救援队的电话也被统统打了一遍,茫茫雨中,刘建国的心冰冰凉。
这雨是突然下起来的,从闪电划过到雨滴落下全程没有超过一分钟,可以说是毫无预兆,然而就在这一分钟里,柳溯失踪了。
按照常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剧组拍戏那么大的阵仗,柳溯又是主演,怎么可能在众人的包围下不见呢?
但刘建国不是常人,作为a市SC局的后勤,他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尤其是在自己身边。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时候带人出来拍外景不是找事儿么!人就是不能有侥幸心理,这下可好了,不仅给a市SC局丢了脸,要是柳溯真出了什么事,我这……”眼下,身高一米八,体重起码一百八的刘导窝囊地缩在房车座椅上,肉乎乎的手死死抓着腿边那一块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真皮坐垫,脸色看着比死人还要难看。
十几分钟内,他已经把自己的余生都安排好了,不是直接退出娱乐圈,后半生都在a市SC局的暗格间内做劳工,就是和柳溯、郑赟两个一起躺板板。
胡思很看不起刘建国这副模样,二郎腿一翘,很冷漠地开口道:“你都碰上多少回了,怎么回回都这副模样?上回那个谁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这回还有1413,你着急什么?要是他也解决不了,那……”
极具攻击性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个笑,端正的播音腔也变得阴惨惨的,“那估计咱俩都得一起跟着下去。”
刘建国的发面包子脸变成了菠菜汁馒头。
笃笃笃——
“不见!”刘建国怒吼。
“不见你丫!”飞云道士更加暴躁,顶着一张狰狞的怨毒脸直接一剑劈在了房车车玻璃上,“你们怎么搞得?1413在哪儿?”
砰——
车窗质量挺好的,这么一下也只是裂开了蛛网似的纹路。车里的刘建国终于认出了这位眼熟的同事,而胡思已经十分嫌弃地另一边挪了过去。
“我们也不知道1413在哪儿,”刘建国打开车门,讪讪开口,看见飞云道士脚下碎翡翠似的东西忽地一惊,“这是?”
飞云道士顶着劈里啪啦的暴雨,已经抓狂了,“你们被监视了!”
“知道知道,我已经通知小可爱们了。你这么一来不是打草惊蛇了么?”胡思一顿,闪耀着金光的瞳仁在一瞬间变得暗淡了些,“找到了,在隔壁山头上,不好惹。”
飞云道士可能是被连番刺激到了,好端端一个清修多年的道士现在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不好惹也得上!g市那帮人还在磨磨蹭蹭呢!要是等他们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话音刚落,在场一个非人类和两个不太正常的人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太对劲的震动。
胡思一个箭步窜出了房车,看向了刚刚被提及的山头。金瞳流转间,狐妖神色骤变,“塌方了!?”
柳溯是被滚滚巨响惊醒的。在房车不受控制地冲进茫茫雨幕后,他和郑赟、常秋声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让车停下来,而更恐怖的是,就在常秋声打算屈尊降贵卷着二人冒险打破窗玻璃离开时,房车坠崖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就跟柳溯去游乐场坐跳楼机一样,不同的是,这回是实景体验。
还附带灵异逃生副本,可以说是超值体验了。
柳溯瘫在地上,一边又一搭没一搭地“复盘”着,一边瞪眼看着周围十分原始简朴的壁画,非常确信自己没有死。
要是已经变成鬼了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柳溯这回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浑身都痛,和这次比起来,先前连熬一个月大夜带来的浑身酸痛简直是挠痒痒。也许,自己是断了十来根骨头,外加内脏受损。嗯,这样的话,大概从现在就可以倒数了吧?
可惜了,手机死得干脆,要不然还能录个临终告别视频什么的。不过自己现在这样子应该是相当惨烈的,最后效果说不定能吓哭小孩儿……
“醒了就别装死。”常秋声自带倨傲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这一回一听就十分虚弱。
柳溯艰难地扭过头朝那边望去,立刻被吓得直起了身,完美演绎什么叫“垂死病中惊坐起”。
无他,菜花蛇精现在实在是太惨了——黄黑鳞片掉了一地,露出下面模糊一片的血肉不说,尾巴尖直接像是被压扁了,说是刚从蛇肉馆里被抢救出来都有人信。
“你、你还能活吧?”话一出口,连柳溯自己都想打自己。
果不其然,常秋声被激怒了,声音比刚开始高了一个八度都不止,“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活不了了!?要不是我,你们早就成人肉饼了!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我告诉你,你常大爷……”
“我错了我错了,常大爷您看周围都是什么东西?咱们现在是?”
“长了腿就赶紧跑!”常秋声骂够了冷冰冰地怼了一下,“放心,我看过了,你好得很,骨头没折,内脏没烂,就是皮肉伤。”
柳溯迟疑了一下,郑赟就在常秋声身边躺着,模样同样狼狈,只不过没有蛇妖那么血呼啦啦的。
“那你和郑赟?
菜花蛇棕黄的竖瞳冷漠地盯着柳溯,蛇信子嘶嘶作响,“放心好了,我是个守约之人,绝对不会看着那小子送命。倒是你,可要小心了。你可说不定是什么玩意儿的后裔。”
柳溯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走向了这个诡异洞穴目前唯一的出口。
好歹活了二十九年,常秋声的意思他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常秋声或者刘建国。他离开,说不定还能少拉几个垫背的。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柳溯自问,柳家三代清白,他爹经商,他爷爷种田,他太爷爷也种田,至于母系,也相当大众化,不是种田的就是上班的,跟眼下这种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从来扯不上半毛钱关系,怎么轮到他就变异了呢?
老天爷可以作证,就算是上香,他们家也都是走的是实用主义路线。
哒——哒——哒——
孤独的脚步声在不知存在了多久了的洞穴里响起,虽然说是洞穴,但其实里面的空间相当宽敞,而且……
柳溯估摸着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自己居然跟狗一样,看得清清楚楚,连墙壁上的纹理都一点儿没问题。
更重要的是,没有心理障碍。
按理说,常人碰到这种完全没来过,一点儿不知道尽头的黑暗环境是绝对会害怕的,胆子再大也不行,这是刻在血脉里的教训。
但柳溯就觉得,没问题,甚至说,越走就越是心安,连漫天神佛都没想起一个来。
所以,当他面对岔路口时,他很自然地随着脚步随意拐进了其中一个口,一秒都没有犹豫。
自己应该更谨慎一点的,说不定自己已经陷入某种幻觉或者不科学的力量中,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呢?起码再犹豫一下?往回推一下,其实死皮赖脸留在常秋声身边才是更安全的选择,胡思可能很快就找过来了呢?但说真的,如果那时候留下来,常秋声大概会冒险把自己弄死吧?不过,刘建国经历了那么多意外,说不定也有什么人脉能快速救援呢?
……
柳溯这么想着,但是脚步还在继续往前,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知不觉闭上了,脚步也变得越来越稳健,像是已经走过了无数遍脚下这条路一样。
哒、哒、哒、哒、哒
也许走了很久,也可能只是黑暗中短短的一段路,一线天光出现在尽头,潦草套着一件冲锋衣,里面还是戏服的21世代生人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悄然停在了光暗交界处。
一步外,是暗红色长链交错的光明之地。
稍稍犹豫了几秒,柳溯往前迈了一步,而后立刻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一样软软瘫倒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他醒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一个人摇着铃铛走过暗无天日的洞穴,逶迤衣裙带着无可言喻的华美光泽,披挂着的羽毛珠翠鲜艳如血,在寂静中荡出些许人世间的喧嚣。
路途的终点,是一座粗糙的祭坛,白骨堆叠其上,在日头下闪耀着不详的寒光。
至此,风云变色。
柳溯有些想笑,难不成自己上辈子就是梦里那个祭祀?上辈子工作没做完,这辈子还得过来继续打工?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仅笑不出来,还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虽然醒了,但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千里奔波,多谢小友。”
长链轻轻晃荡了一下,一道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响起。
以柳溯的审美而言,这声音相当丝滑,绝对能俘获一大堆声控的心,但放到现在这个场景里,就是国内过不了审得恐怖了。
“……谢什么?”
声音笑了一下,听上去竟然相当宠溺,“我会替你好好保管身体的。”
“……为什么是我?”
“你很合适啊。”
柳溯不死心,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我哪里合适?我小时候也尿过裤子,考过零蛋,长大了好事不干,嘴上一点不积德,还一直接受的是科学教育,应该完全不符合您的需求吧……”
“嗯,你长得很好看啊。”
头一次,被人夸了,柳溯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碰到的那些事,都是你计划好了的么?”
“嗯?抱歉,我睡了太久了,不知道呢。”
锁链声陡然激烈起来,柳溯若有所感往看过去,另一头居然多了一个人——墨镜、口罩、鸭舌帽装备非常齐全,身形非常高挑。
1413?他怎么在这里?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位神秘的SC局员工人狠话不多,刚出现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砍向……
嗯?在柳溯的视野里,金刀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穿过了重重锁链,径直砍向虚空。
锵——
柳溯曾经饰演过一位美院讲师,他最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拿着一罐颜料在墙上喷涂,嘶嘶的声音混合着学生们打闹的嘈杂声是他永远的bgm,而现在,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青蓝色液体就像是颜料桶,眨眼间就把那件无形的东西勾勒出了轮廓。
是一个巨大丑陋得连哥斯拉都自愧弗如的头。
蛇头。
是相柳。
柳溯浑身发冷。朝晖大厦地下疑似有相柳的一个头,而自己刚刚到取景地就碰到了另一个头,这概率……
早知道就去买彩票了!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你很好,”被金刀斩断的蛇信嘶嘶着又长出来,相柳的声音依旧丝滑无比,似乎舌头完全阻碍不到他说话一样,“原来现在还有你这样的,真是少见。考虑一下……”
1413似乎打定主意不听相柳说话,提着金刀直接暴起,再次冲向相柳。
青蓝色液体飞溅,铁锈红的锁链震颤地愈发激烈,而1413身上的金光把这位衣着十分现代的年轻人映衬得跟斗战胜佛一样。
虽然斗战胜佛不用大刀。
在柳溯参演的那部片子里,平时温文尔雅、人见人爱的美院讲师其实是个变态杀手,以相当残酷的方式在十年内杀了十二个人,而为了贴合人物身份,每一次杀人,镜头里都会出现各种颜色,非常扭曲,非常抽象。
片子剪出来后,柳溯自己都觉得害怕,连一半都没看完就扔在一边了。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在胆小的柳某人终于领会了这句话——现在这场面真的是非常“漂亮”!
他没打过架,更没有围观过人蛇大战,所以完全看不出1413和相柳之间谁占了上风。按理说,相柳是正儿八经的相柳,按照先前飞云道士给的资料,这位SC局通缉犯是百年来血脉觉醒程度最高的一个,可他目前只有一个头。
1413虽然没有炫酷的外形,但他可是谛听后裔啊!而且还是全须全尾的!
老天爷保佑,千万要让正义战胜邪恶,1413可一定要赢啊!柳溯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被他抛在九霄云外的漫天神佛,开始挨个儿祈祷过去。
“跑。”1413似乎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