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肠,是叶昭彦的优点与福气,也是她的弱点。
她不知道,她好心留下的那两个貌丑下人,此时正在屋顶。
见她吩咐完青砚,两人将瓦片重新盖回去,飞身离开。
申时,那两个洒扫下人烧好了足够几个人泡澡的水,她洗了澡,身上总算轻快些,可是一从浴室出来,又觉得身上又出了些薄汗,闷的心烦。
傍晚,总算干了头发,太阳也快下去了,外面凉快些,她便跑院子里拿把大蒲扇,坐树下纳凉。
洒扫下人自然也会做饭,祖父教了那么久,她也不舍得真让这几个伙伴,天天在这么热的天下厨去。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这会安安静静当,看着厨房的炊烟袅袅,她突然有一种不同的感觉。这种强烈的归宿感,居然会在呆了半天的小院中感受到。
她又想起之前叶槿筠同她说得话。
她在想,自己的功利追求,到底是自己天生喜欢,还是两世家人的期盼,已经深入她骨髓。许多年,她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这时,青砚回来了。
“小姐,现成的罗汉床我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壮硕又不是很高的女人,穿着粗布衣裳,几人一同抬着,只是青砚又吞吞吐吐,“但,但是小姐……”
叶昭彦已经起身去看那床,不算很大,不过足够她躺着还能翻身。她拿着扇子点了点一旁的棕榈垫和小炕桌问:“不错啊,花纹我也喜欢,颜色也没有太沉闷,这垫子我后面再铺厚些,这两样是送的吗?”
“是我看咋们刚搬过来,主卧空敞,自作主张买…小姐,我先叫人搬了回来,我还没有付钱。”青砚素日冷静,很少这般赧然。
“怎么了?墨芸没给你银子?”
他摇摇头,很不好意思:“我倒是有些积蓄,之前老太君赏了不少,只是刚刚出门…倒是叫贼人偷了去,还完全未曾发觉。”
后面一个抬床的莽女也附和嚷道:“习惯就好,这锦渊城里,还有附近这几个地方,扒手就是多,多丢两次就习惯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大老远送过来,看着小公子也是漂亮脸皮薄,我们也知道本地什么样子,才愿意跑这一趟的。”
听起来对此事熟稔极了。
叶昭彦都想起来自己前世刚上大学就被偷手机时,本地人们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还说习惯就好…后来身边人一个个都丢手机,她才知晓确实如此。当时去附近报案,人家还说就爱对着女生、学生下手。她还想以后要是做衣服品牌,一定搞个大口袋!她就是大衣口袋只能塞半个手机,裤子根本没有口袋,才会这样!
只有她爱运动的一个室友笔记警惕,立马察觉,避免损失。
青砚是此行男子里,唯一没有功夫底子的。又长相漂亮无辜的,又一路在这陌生地方打听买家具,能记住路回来,人也没有丢,已经不错了。
叶昭彦叹了口气,取了银子给她们,又给了赏钱,还叫墨芸送些凉茶给她们喝。
新取的罗汉床,静静放在多宝阁一侧,墨芸正往上铺些更厚更软的褥子,又拍平了马车上放变形的枕头。叶昭彦总头疼,根本睡不了什么玉枕瓷枕,连谷物皮也常常嫌硬,要再塞些羽毛之类。又得加决明子、艾草之类,因此她的枕头,定好以后,下人都尽量出门也带着。
“墨芸,你没有给他例银么?”叶昭彦靠在多宝架另一侧,手里举着微温的水,太热了她夜里口干,睡前也总要多饮些。
“谁?”墨芸动作一顿,又迅速排除了其它不需要她负责的人,回问道,“青砚么?”
“他来还不到一个月吧,这么急么?”
这和一直拖工资还总叫她花心思花时间去采购,还得到处找能报□□的店,还没有好处有什么区别!
叶昭彦语气急了些:“我什么时候苛待过手底下的人?”
她前世有个领导,及其没有格局,做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她唯一能从中学到的,就是人在一定位置上,必须得有格局些。
“他一个弱男子,又没练武,叫他做事去,也都做很好,只是加了一个人,又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还是照顾些。他出身也苦,又是祖母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啊。”
叶昭彦作为E人,常常有一种,好像有责任让在场的人都不孤独不落单的责任感。虽然她自己不会特别闹,只是活泼些,碰见真闹的,她就特别安静。
“小姐,没人排挤他。只是按惯例,就是这样的,只是咱们院里,听您的,都是提前发一个月。我也是一时忘了,这段时间都累啊。也是没想到,这么快,您就用他用这么顺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您也知道他一个漂亮的弱男子,一直在并州后宅里,怎么就偏偏派他去买这个?”
叶昭彦愣了一下。
这么久了,她好像还是没有把“男子本弱”这句话彻底记住,潜意识里还是一样的。加上最近与叶槿筠、怀悯一道,更是忘了个彻底。
她对下人一贯脾气好,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性转版宝玉似的,尤其人家有道理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生气。
她把茶杯直接搁在多宝架上,刚搬来这上面也没什么东西。
“是我疏忽,被偷东西挺难受的,有时候就是补上,也觉得心里憋屈,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不过也得给人家补啊,当时跟祖母答应得好好的,哎对了,搬来这里后,现银你搁哪里了?”
她打定主意,自己疏忽就尽量去弥补一下。
墨芸早继续忙着把被子拍松软些:“大额银票还在老地方,现银除了我们身上带得,就数那个匣子最多,匣子……”许是做着事还思考问题,她一心不能二用,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就在主卧床头暗格呢,那就是未来正君管着,小姐你提前给‘夫人’交上供啊。”
“夫人”是叶昭彦之前自己叫她们两个称呼叶槿筠的,此时,却被戏谑了。
她突然心虚:“那……咱从来也不只在一处放银钱啊,还有呢?”
“匣子在这里,我取出来了,我没有管。”
身后传来叶槿筠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进了屋,还在屏风后听了不知道多久。
叶昭彦吓一跳,幸好靠着多宝架,她往那头一瞅,他手里果然捧着匣子。
“那重要东西放你那里是很安全,我那些官凭也是。”叶昭彦稳住心神,“那,咱俩一块去看看人家吧。”她自认想出个好办法。
“他和怀悯一个屋,我刚从那边过来。”他意思是已经看过了,叫她自己去?
好难猜啊,男人心,海底针!
她往前两步挽住他:“那作为东家,安抚下属情绪,本来也是我们出行主使应该做得啊,家里男眷,也是要未来正君应该一起照料的!”
叶槿筠果然脸色好了很多。
她可真是个哄人小天才,第一次恋爱就这么会哄!
两人将其余钱锁回去,一起出了门,就见那两口子还在院里,不知忙些什么。
见她们二人出来,一齐问好。
“老蒋,还有老蒋家的,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哈,新主子来,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想着多干些活儿,报答东家。”老蒋上下晃着,佝着腰回她。
和其他总处于下位的人不同,她也弯腰,但是不像那个京城管事,刻进骨子一般的卑微,也不似一些正常管事,不卑不亢。
叶昭彦以为,这可能就是穷乡僻壤来的,不太熟练而已,也没有多心,只是宽慰道:“无妨,我也没有那么爱干净,再说,你们一直在这,院子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赶你们,快回去罢。”
叶槿筠倒是多看了几眼她们妻夫二人,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跟着叶昭彦去侧房。
怀悯虽然意外,倒也不怯,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朝二人迎过来:“嘿,小姐,公子,怎么大晚上又来我们这里?”
她撇了一眼桌上,他正和青砚下棋,好像就是她赶路时在马车上教她们的……
青砚不像怀悯一样跳起来,也只是原地安安静静站起身行礼。
见她看桌上,怀悯随口解释道:“嘿,我们公子刚刚担心我没心没肺,专门嘱咐我把青砚弟弟照顾着些,我这糙人,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也不能大半夜叫人家陪我打两架,就只好……”
叶昭彦诧异的眼神看了叶槿筠一眼。
怀悯接着道:“我们大房的公子,那是都一个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也是一个好主子。”
是了,是她刻板印象了,总觉得男的不用心。
在这大环境下,这样世世代代千百年来的培养教化与规训下,他们自然不会。大姨既然一视同仁,那理家管事等课程,也不会故意单单绕开一个养子。
人家只是男的,又不是傻的,哪里能想不到这些。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能理解人家,会更能帮助人家疏解郁气。
于是她点点头,走上前:“青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