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鸢憋着一股气从办公室出来。
这很没道理。老师嘴上说着相信他们只是纯友谊,却马上警告他离虞衡远点,这算什么?
难道年级第一就不能交朋友?还是不相信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栗鸢回到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前桌刚好把晚上小考要用的卷子传过来。
“栗鸢,你买柚子啦!给我掰一块,我最喜欢吃柚子了!”
栗鸢掰了一小瓣给他:“封口费。”
前桌舔着嘴唇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过身去大快朵颐。
以栗鸢对周围这帮馋鬼的了解,他们晚饭回来看见这么个大柚子一定会腆着脸过来要。为了守护这最后半个柚子,他把桌堂清空了一半,藏在里面。
也不是他小气不愿意给,只因为这是虞衡送给他的。
小考持续了整个晚自习,栗鸢像机器人一样一张又一张地写满卷子,在距离收卷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写下最后一道大题的句号。
栗鸢虽然是以吊车尾的成绩擦边进的长锦高中,但经过虞衡几个月来的细心辅导,再加上自己的努力,随随便便逆袭个全班前十不成问题。
刚刚结束了几个小时的大脑风暴,他坐在座位上身心俱疲,一抬头却撞上了班主任的脸。
她的警告犹在耳侧——“不要再和虞衡来往了。”
“……”
栗鸢垂下眼皮,慢慢回想着自己的回答。
——“如果我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前程,我不会纠缠不休。”
下课铃响,栗鸢交上卷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跟虞衡慢慢往校门口走。
虞衡家住在学校附近,似乎是家里的一套学区房,而栗鸢要坐校车回家。仔细算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少得可怜,除了晚饭时间和两次放学的路上可以说几句话,其他时间甚至连面都见不到。
至于假期,他倒是经常和虞衡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不过那又能怎样呢,假期不能让人休息吗?
班主任竟然说自己会影响虞衡的学习,简直天方夜谭!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是叫你去办公室了吗?”虞衡打断了栗鸢越陷越深的思考。
“嗯,”栗鸢沮丧地叹口气,“都怪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他问我们是不是在恋爱……”
虞衡沉默半刻,试探地问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栗鸢抬头:“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啊,你又没……”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后半句了。
虞衡没有追问,淡淡地说:“班主任也找我了。”
“哦?”
栗鸢心里一紧,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如果虞衡的班主任也说了同样的话,那么他会怎么办呢?
“他说我成绩下滑严重,让我再接再厉。可这次月考明明就是他们去办公室偷看卷子作弊才勉强超过我……”
“……”
一团白雾笼上栗鸢的半张脸,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没别的了?”
“嗯,没别的了。”
两人在冰天雪地里安静地对视几秒,栗鸢才堪堪松了一口气:“还好。”
“怎么了,什么还好?”
“没什么。”
栗鸢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栗鸢刚上校车就被女同学打趣道:“我听说你班老李找你谈话啦,你跟虞衡是真的啊?”
“哎哎哎,怎么跟虞衡处上的?他怎么对你这么上心。”
“对啊,羡慕死了!长得那么帅的大学霸啊……”
栗鸢赶紧摆手打断她们:“别瞎说了,你们能不能正常点,我们只是纯友谊。”
“哦呵呵,唇友谊,有点意思……”
“……”
栗鸢彻底无语了。
就这么一个晚自习的功夫,栗鸢和虞衡的恋爱传闻已经快传遍大江南北了。之前或许只是空穴来风,可这次有班主任的介入,桃色新闻越看越红,绯闻都快变成喜帖了。
栗鸢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只希望虞衡不要受这些传闻的影响。
——
今天是虞衡的生日,虽然晚上约好了一起去校外吃夜宵,栗鸢还是提前订了块小蛋糕,在晚饭期间送给虞衡。
“学校不能带打火机,就用手指饼干代替一下吧。”
“谢谢。”
虞衡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又假装吹了蜡烛。
“开吃开吃~”栗鸢掏出塑料刀叉,一展身手。
“今天轮到我值日,”虞衡突然说,“晚上在你们班门口等我一下吧?”
栗鸢给虞衡切了一块带水果的:“我去帮你吧。”
虞衡却摇摇头:“不用了,我很快就结束。”
栗鸢轻轻咬着下唇,接受了虞衡的提议。
整个晚自习,栗鸢都没有写完一套卷子,他期待着晚上给虞衡过生日,浑身都因兴奋而战栗不已。
终于挨到放学铃响了,他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书包,又想到晚上可能没时间学习,就破例给自己放一天假,把书包挂回椅背。
他一身轻松地徘徊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每隔几秒钟就盯着楼梯口看上几眼,眼看着来往的人越走越少,他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越大。
可是直到教学楼里只剩下下班回家的老师,他也没有看到虞衡的身影。
“值日还没有结束吗……”
栗鸢百无聊赖地透过楼道玻璃看向室外。漆黑的夜里飘着雪花,在昏黄路灯下仿佛一位位翩翩起舞的仙子,摇晃着雪白的裙裾降临大地。
教学楼内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了,无尽的寒意自黑暗中析出,穿透了栗鸢的层层武装,直击心灵。
“……”
栗鸢的耐心耗尽了,他不顾一切地迈上楼梯,越往上走步速越快,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惊喜地大喊了一声:“虞衡,你好慢!”
转过楼梯拐角,他和保安大爷面面相觑,保安大爷已年过花甲,那皱纹横生的脸,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虞衡。
“……”
“同学,放学了怎么还逗留!赶紧回家去!”
保安大爷叼着根没点火的烟,一手拿着钥匙串,一手拿着手电筒,而他身后的四楼铁门已经上了锁。
栗鸢的心如坠冰窟,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喉间涌上的酸涩感,结结巴巴地问道:“上面……没人了吗?”
“没啦没啦,”大爷一挥手,“赶紧回家,都这么晚了!”
栗鸢忽然觉得好冷,是心脏在向外散发着寒意。
他忘记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到家就被郑淇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栗均甚至气得拿皮带抽他屁股,就连还在上小学的妹妹都熬着夜等他回家,一看见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手机上的几十条未接来电,有家人的、朋友的、老师的,唯独没有“他”的。
栗鸢当晚发起了高烧,他吞下退烧药,身上盖着两层厚重的棉被,也无法捂热他发冷的身躯。
比起病痛,更让他难受的是虞衡的不告而别。
他为什么要骗我?
郑淇和栗均围坐在栗鸢的床边,看着高烧不退的栗鸢眼角淌下两行泪,顿时慌了神。
“呀,孩子他爸,是不是你给我们圆圆打疼了!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郑淇用力锤了栗均一拳,抽出纸给栗鸢擦干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他的委屈一下子兜不住了,从嗓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啊……啊?是吗!”
栗均不知所措,忽然返回客厅把皮带拿来塞进栗鸢的手里:“儿子,你打爸爸吧!都是爸爸不好!”
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终于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当天夜里烧就退了,可是栗鸢的脸色煞白,精神也萎靡不振,郑淇心疼孩子,直接请了一天假,刚好连着周六周日。
栗鸢坐在阳台晒着太阳,每时每刻都抱着手机,希望虞衡能够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是他从白天等到夜晚,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狐朋狗友给他发消息聊闲,没有虞衡的任何消息。
[栗鸢:今天看见虞衡了吗?]
[陈栩:无。]
[张弛胜:没来吗?我怎么记得好像在哪看见他了呢。]
[陈栩:没来吧,你是不是熬夜熬得日夜颠倒了?]
[李晗岭:咋了,你俩闹矛盾啦?]
[栗鸢:……]
他把手机熄屏,心烦意乱地闷头睡大觉去了。
虞衡就好像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周日晚上的晚自习放学后,栗鸢刚走出教室,就被谁拦住了。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对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班级门口等他。
虞衡的面色较以往更加苍白,鼻梁上还挂着副框架很大的黑边眼镜。
他一直都有点近视眼,栗鸢见怪不怪,只瞥了一眼,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底乌青发红。
“栗鸢。”
栗鸢怄着气,本想假装没看见他,却被虞衡抓住了手腕。
“哇,拉手了……”
“他俩吵架了?气氛不对啊……”
“如果这都不算爱……”
周围的窃窃私语猖狂到令人发指,栗鸢咽了口唾沫,咽下了满腹牢骚。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虞衡去外面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人头攒动的教学楼,直到周围没有碍眼的人,栗鸢才顿住脚步。
“为什么放我鸽子?”
栗鸢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不缺朋友,也不在乎失去虞衡这一个。他无法忍受的是虞衡连句话都没说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冰冷的楼道里。
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事,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亲口跟你说……”虞衡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下头,“手机被我落在学校了,这几天我也联系不到你。”
骗人。
栗鸢知道虞衡的习惯,他一向不把手机带到学校来,为什么偏偏那天就落在学校了?
就那么巧?
他眼眶一酸,用力睁大眼睛才不至于流出泪水。他感觉自己的默默付出都不过是一厢情愿,虞衡好像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在全校都在疯传他们绯闻的时候,在他被班主任找去谈话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站在虞衡身边,可虞衡呢?
“凭什么老师只警告我远离你,却对你包容有加呢?”
“……栗鸢?”
“因为你是年级第一,所以你做什么都不会被指责。我便成为了那个需要改正的牺牲品。”
栗鸢忽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我在你眼里也不过只是个解闷的玩具吧?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虞衡脸上闪过惊愕之色,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们别再见面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