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幔之地有很多座荒之烟火。
在最初的最初,每一座荒之烟火都是由光辉女王阿莱芙亲手点燃的。
明亮的光源火需要安放在火炬上。
那火炬要足够高大,足够沉稳,足够坚固,才能在漫长岁月里长久承载这样伟大的光源。
星幔之地有这样的大火炬,每一座都像灯塔一样高大,像天气树一样主宰一方。它们被称作特里厄之塔。
特里厄之塔有多么的历久弥坚呢……
阿莱芙点燃了最初的那些荒之烟火,不久就死去。
于是它们熄灭了。
阿莱芙的继承人,被“抚愈者”的陶俑族青年雷青又将它们点燃。
多年后雷青也逝去,他的继承人,青梢族的女孩乌啼再次点燃了光火。乌啼之后是埃尔法林,埃尔法林之后是梦占,梦占之后是宛,宛之后是西斯林……
火像天上星,明了又灭。
特里厄之塔恒久不倒。
据说,特里厄是光辉者阿莱芙的配偶。
据说,是他想出了用天气树般的塔楼承载荒之烟火的办法。
(2)
罗辛特从没在离荒之烟火这么近的地方徘徊过。
这意味着,她现在就在一座特里厄之塔的脚下。
特里厄之塔脚下,离荒之烟火最近的地方,不像她想象的一样炎热和炽亮。
这里只是很像兔苏河畔的春天而已。
塔楼早已斑驳了,但没有倒塌的趋势或征象。
历朝历代的人都在修缮它。
况且,星幔之地没有太过猛烈的狂风暴雨。
就连雪,都像是来自繁星的一阵轻吻。
从远处看,荒之烟火庄严明灿,像亘古的尊者。
离近了看,反而显得特里厄之塔高大敦肃,而那至圣的大光源火,反而轻灵得像只歇在灰树枝上的白鸟。
那鸟即使栖歇着也不安分。还在前后上下地摆动羽翼和脖颈,同南来的云东去的风吵几句嘴。
罗辛特想,倘若传说是真的,那么,对阿莱芙和特里厄来说,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爱情,还是伟大且善良的事业?
又或者,此两者,在最初的最初,就是一致的?
罗辛特知道,“伟大”这个词,不论是她,还是前世的他,都未曾追寻过。
至于善良,是他心向往之但从未真正彻底践行的东西。
也是她不敢触碰的东西。
然而,他派遣她来到这一世,是不是就是为了有机会触碰这种东西?
(3)
特里厄之塔下,往东再走几百步,就到达据说是陶俑族人们要建光辉女王纪念碑的地方。
那个地方暂时被称作“栖鸦山”。
然而,在抵达栖鸦山之前,罗辛特和洛芙诺就遇见了一列跋涉中的陶俑族人。
在《光辉者行谊》里,光辉女王遇见的第一批追随者就来自陶俑族。
那时他们是万明渊大族的雇佣兵,为了自己也不理解的原因加入战争和死去。
如今,洛芙诺一见到他们就很高兴。
“我听说就是这群陶俑族人发明了新的布料!”
洛芙诺说,
“我来栖鸦山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布!能不能拿来当伞布!”
“这是你想看的布吗?”
鸽梦,陶俑族的少年,在洛芙诺面前展开一张布。
蓝线和银线,正反交错的双色麦穗。
罗辛特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织的。
“是是是!”
洛芙诺两眼放光。
“只有这一点吗?我还想看看更多的!”
“更多的,在我们的栖鸦山下。”
鸽梦眺望远方的金灰色尘雾。
“人们谣传我们要在那儿建光辉女王的纪念碑。”
“但光辉女王怎么会想要纪念碑呢。”
“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小城市。为在那儿摆摊卖小吃和小手工作品的人们建立的容身之所。这才是光辉女王真正喜欢的吧。”
“我们要管那个地方叫‘长庚’。”
(4)
后来的长庚,当年的栖鸦山。
山下绿意苍茫。
索拉斯长草轻拂,沉默树和秋烟树蓊郁。绚丽的帐篷布像雪山上的小草一样低矮,零星两三座已建成的小房子,都是平房,灰暗得像低调夜行的商旅。
洛芙诺腼腆,但是,同人们谈起她自己知道的知识时,就不怯场了。
“你们要在这儿建城市啊。”
她一面说话,一边用深深内双眼皮下的深色眼睛四处张望,
“这山的石头看着不太好取。土地倒是不错,适合打地基。屋墙是要用秋烟树吗?”
“我们最终是想建石房子。”鸽梦回答。“木质房子可以当作最一开始的应急。主要是想让小商小贩们有个住处。”
“石房子可不好建,尤其是在这里。”洛芙诺说,“你们看看这山的样子,上哪个地点采石头才合适呢?而且我记得地方志里说,栖鸦山基本上没有虎纹金。”
“不好建也得建,因为我们真的希望小商贩们都有屋子住。”
鸽梦的朋友光觉两眼放光地望着洛芙诺,
“你好像很懂建房子的事情,洛芙诺朋友!可以留下来帮我们多参谋一下吗?”
“我只知道一点点。不能算专家。”
洛芙摇头。
“我只是个制伞匠。”
“制伞匠!”
偶人们欢呼。
这些碎块状的对话,罗辛特就听到此为止。
她听不太懂这些事情,所以,又走开去仰望荒之烟火。
(5)
栖鸦山离特里厄之塔很近。
陶俑族的人们天生长得漂亮。
个子高,肩膀宽,又挺拔又有身形。
肤色无论深浅,都透出娇艳的红晕。
他们的心愿罗辛特听到了。
荒之烟火或许也能听到。
开饭了。
栖鸦山下的陶俑族人其实也是从平锅村里迁出来的。
他们也用平口大锅煮开水涮食物吃。
罗辛特凑过去吃饭。
有些大锅下放置的不是暖岩,而是真正的柴火。
柴火噼啪。
夏风如晾衣绳上的棉衬衫一样鼓荡。
陶俑族人喜欢唱歌和奏乐。
这是《阿莱芙行谊》里写的。
罗辛特在平锅村野从小见识到大。
如今离家那么远,她又听到了熟悉的歌谣,还有熟悉的喧橡风笛,
火的声音,风的声音。
人的声音。
歌声,笑声,激烈争论的声音,还有笛声。
罗辛特现在知道了。
声音除了是悠久的,壮阔的,还可以是如此生动和热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