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的李安意碰巧瞧见李安宸正在空地上缓慢走路,她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哥哥勿要勉强,伤筋动骨一百天,多躺躺。”
初见那日喊出哥哥后,之后就顺理成章,她也不扭捏直接叫。
面色苍白的人笑了笑,“只是随意走走,不碍事。”
两人边聊边走入室内。
李安意倒杯茶送入李安宸手里询问,“哥哥林家事有结果了吗?”
“前几日,扬州刺史周贺然悄悄来过。”李安宸接过茶杯饮几口后说。
“他来做什么?”显然李安意从舅母口中听过此人。
周贺然年方二十有八,原先是礼部尚书周建鸿的远房侄儿,因周建鸿无子,过继在其名下,十九岁中探花,之后一路青云,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手段了得,背景雄厚,如今初到扬州任职,新官上任三把火,扬州官员都夹着尾巴干活,恐火烧到自己身上。
他来见李安宸说明朝廷已知晓威武伯还活着,有所行动。
也对,李安宸遇刺一事过了一年多,之前因为缺少实质性证据而束手无策,眼下当事人在场也该有个结果。
而这次事件对年轻的周贺然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年轻人渴望政绩,他定会彻查此事。
李安宸垂眸全神贯注盯着被褥,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代表朝廷来慰问我。”
隐瞒!
凭直觉李安意判断出他对自己隐瞒甚多,几次的相处她都想方设法询问他坠崖一事,但他都缄口无言,只说中秋那天若还想知道自己会告知。
她只好放弃,转问林家之事他是否知道。李安宸去岁来扬州时虽未进城,但今年三月被救起后必定会派人调查林宅,那时便会发现僭越一事。
“周贺然告诉我,大都督府长史钱利发现扬州富商住宅面积有违规矩,请他出令调查。”
钱利,李安意在心中默念此人的名字,她抬眼问,“刘小桃与钱利有何关系。”
李安宸挑眉诧异,安安不简单啊!他直言,“刘小桃是他的宠妾。”停了几息,又补充道:“曾经的。”
刹那间李安意了然,当日问莫氏刘小桃是谁,莫氏遮遮掩掩,看来是认为她鄙夷妾室,遂不愿多言。
这下林家背后的贪狼,她已知晓,只等舅舅们回来商议对策。至于是谁开口告诉舅舅,她转了转眼,“外祖母叫你回去。”
今夜李安意来这便是为此事,李安宸在世的讯息已被扬州官府放出,林老夫人思念外孙,又自责于自己的无力,特请外孙女李安意接他回林宅。
李安宸无奈叹息,三月被救后,他因未找出刺杀幕后之人龟缩小院。
然而随着李安意和离的消息传来,他坐不住了,再躲躲藏藏,家都要被端。于是放出自己还存活的消息,幸好之前的躲藏有点用,处境调转,让他得以在暗处观察隐于黑暗的敌人。
倒是让外祖母担心了。现今身体好多了,是时候回去见林家众人。
收拾东西,留了纸条和谢银给黑水,兄妹俩关门离开。
福瑞堂
林老夫人抱着李安宸痛哭流涕,这可是她失而复得的外孙子,当初听闻他坠崖失踪在扬州城外,自己心如刀割,日夜不敢出门,总觉得能听见外孙死魂的哭喊。
一旁的李安意给满脸尴尬、无地自容的李安宸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擦拭眼角的泪水邹氏上前安慰,“母亲好了,安宸身体虚弱,该休息。”
“是是是!”林老夫人松开李安宸,抚摸他的手叮嘱,“明天再请大夫来看一看。”
揽月阁
子夜,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的李安意胡乱抓了把头发,心烦意乱地坐起,明明见到李安宸,为何没有梦。
她等了整整七日。
七日!
连个片段也未有,难道她猜错了?亲哥哥没有一个香袋重要。
不对,初见李安宸时那滴失控的眼泪说明原身还是在意哥哥的。
那么,她为何毫不作为?
她在等什么?
等一个答案!
蓦然,李安意面色苍白弯腰捂住莫名刺痛的胸口,脑海中突然出现这句话。
她神色紧张环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抚摸脑袋缓解刺痛,渐渐陷入沉思。
翌日
李安宸被林老夫人拘在院里休息,李安意则乘马车离开前往双意布庄商议。
林管事经过几日寻找,已找到几名经验充足的工匠镂空木板,尝试夹缬。
李安意也进入布庄后院开始学习,林管事自是不敢指挥东家,放任她跟在工匠后面窜乱窜去,东瞧一会,西看一会。
日子如此悠悠然然过去,转眼到了双意布庄开张的时候。与此同时,舅舅们回来了,身体已痊愈的李安宸在他们回来的当夜便前往书房关门商谈,灯火彻夜未熄。
第二日林家大舅宣布分家及重新修建墙壁的决定。索性李安意和离一事则被正忙着分家的林家人忽视。
起初,莫氏听闻分家的消息,一哭二闹三上吊阻扰,因为一旦分家,就意味着二房要单独承担各种各样的商税和人税,这无异于晴天劈雷,虽然她有钱,但谁会嫌银子多呢。
后来,林康平拉着莫氏闭门聊了一次,她也渐渐接受了,满脸哀怨地看着高墙隔开二房和大房。
然而到底是有血缘关系,两房高墙中间开了道小门,平时可以上门聊天、吃茶,也是自在。
扬州其他富商听闻林家此举纷纷思索其背后的意义,也不知得出什么结论也跟着林家分家。
一时之间扬州商场暗流涌动。
白云漂移,飞鸟振翅。
今日是双意布庄开张的吉日,凭借林氏布行这股东风,开业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天,鞭炮声、锣鼓声、叫喊声不绝,声势浩大。
用夹缬染成的披帛爆火,甫一上市便被抢光,带动其他商品,订单连日增加。
扬州人喜繁华,衣物上的花纹越多越精美,他们越喜欢,手里的银子花出去,眼都未眨一下。
见此情况林管事提议招人,扩充店铺,李安意答应,林管事已五十有五,年纪大,许多事力不从心,也是该培养新的接班人,她需要忠于自己,为自己所用之人。
子夜荧荧,翻看投递书的李安意眨眼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叹息,招人之事陷入困境。
果然,良才难求。
聘任告示一出,求职者众多,然而光识字这一项拦下足足八成的人,剩下两成中老者众多,余下的都是混日子、不安好心之人,她怎能放心,反而绣娘、织娘好招,扬州善绣者多如牛毛。
搁下林管事送来记载求职者信息的纸,李安意拖腮沉思,心腹要从小培养起,勿要操之过急,距林管事退下还有几年,慢慢来。
*
晌午,李安意与李安宸按照多日以来的习惯来福瑞堂用膳。
林老夫人喜热闹,看见一家人挤在一起用餐就喜笑颜开,话也多了起来。
今日李安意吃完欲走却一反常态,被林老夫人留下来。
她拿出一张请帖,苦恼道:“昨日这请帖就已送来,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了吧。”
李安意诧异接过定睛一瞧,一张邀请贴,办宴人是大都督府长史钱利,目的是为了庆祝女儿钱梦达及笄之年。
这钱利倒是手快,只是目的不在自己吧,李安意出福瑞堂门看见檐下一袭秘色雷云纹衫服的李安宸气宇轩昂站立,身姿挺拔,宛若青松。
他瞥了瞥妹妹手中的请帖问:“安安去吗?”
“去。”李安意语气肯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钱家她势必要走一趟。
兄妹俩走在路上闲谈,李安宸侧头看向身边面容柔美,巧鼻樱唇的妹妹,叮嘱道:“注意安全,两个丫鬟都带上,勿要独自一人。”
李安意点头答应。
“还有……”李安宸目视前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和离,舅舅和舅母都很担心。”
袖中的手指微颤,他们费心了,李安意淡淡言:“我会去向他们解释,有些事强求不得。”
分岔口近在眼前,她垂首俯身道:“哥哥,再见。”
小路上李安宸转头凝视妹妹的背影呢喃,只是强求不得吗?没有受委屈吗?
行至揽月阁,李安意无奈仰头看天,本想装聋作哑将和离一事混过去,看来难啊!仅是李安宸这关就不好过,他现今都默默询问。只希望日后不要再见到沈澹。
深夜,李安宸先前休养的小院门前黑水正翘首以盼他朝思暮想的主子。
远处的黑暗晃动,一抹比夜色更暗的东西走入暗淡的光线内,逐渐清晰显出轮廓,是一个人。
来人身量高挑,宽肩窄腰,显然是个男人,墨色长发束起垂在脑后,发尾随着走动轻轻摇摆出微小的弧度。
几个大步后,周生萦绕寒冷之气的男人彻底暴露在明亮的灯笼下,深眉入鬓,双眼利若展翅高飞的雄鹰,一块黑布遮住他下半张脸,他止步停在黑水面前,用凌厉的眼神盯扫视笑呵呵的黑水。
黑水瞧见男人,咧嘴一笑道:“主子你……”
男人不言不语挥拳打断他的话。
“啊!”
黑水转身狂跑,跑出半里后回头发现男人正站在原地冷冷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