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被爹爹盯着喝了一大碗中药,才终于被放了出来,但急急忙忙回去巧枢阁的时候,百里旬还是已经走了。
甄宫主见到她,招了招手:“珠珠,过来。”
“娘亲。”甄珠收拢披风,小心坐下。
甄宫主给女儿拢了拢头发,说:“这几日的药还是要好好吃,你身子弱,还是要多注意才好,别像去年一样暑天伤寒发热。”
甄珠嘴唇动了两下,才说:“娘亲,我觉得这个郎中的药没那么管用。”然后小小声地加了一句:“还特别难喝。”
甄宫主叹气:“你呀。”
甄珠小小笑了下,问:“大师兄呢?是回去休息了吗?”
“我让他回去歇一歇,他却不,要去帮忙张罗宫里的事。我和你爹都不是拘束的性子,但你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可见骨子里就有迂腐根子。”
“娘亲,大师兄那是谦虚有礼。”
“珠珠,你不要替他说话,若不是他在机关术上还算灵通,我哪能收他为徒?”甄宫主虽然话语嫌弃,但口气却十分骄傲。
甄珠听着娘亲的话,颇为有荣与焉,微微红了耳根,说:“娘亲,我也想去干点什么,给寿宴帮忙。”
甄宫主看了眼甄珠微红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转了话头,说:“帮忙去就算了,这次连花谷的医师们也会过来,正好请他们给你把把脉。说到底,这世上除了皇宫里的御医们,医术最高的便是他们了。”
甄珠微微皱着脸,拉着甄宫主的衣袖摇晃两下,撒娇道:“娘亲~”
甄宫主一锤定音:“不行就是不行,你现在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养好身体。”
甄珠离开巧枢阁,才微微叹气。
刚才甄宫主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母亲一向不赞成她与大师兄走得过近,还说过大师兄心里只有机关术没有情爱,但是,大师兄是她从童年起就仰慕的人,又如何能放得下呢?
少女烦闷,愤愤揪了树叶,见枝丫被弄得杂乱,又悄悄看了眼巧枢阁方向,急忙把枝丫整理好。
“这位小姐,打扰了。”
甄珠吓了一跳,捏着树叶的手一下缩回斗篷里,转身一看,是两位贵气少侠。
陈三宝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可亲,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请问锦鸿院在哪?”
甄珠细声问:“你们是来参加寿宴的宾客?门口当是有人引路才对,怎么会走到这里?”
陈三宝笑着说:“是有人引路,带着我们六七个人进来,但是你们铃星宫太大了,放眼看去处处精巧,步步景致,我这一双眼看都看不过来,脚下慢了几步,结果再想追就追不上了。”
向霄远看着甄珠,问:“你也是宾客吗?”
甄珠摇摇头,说:“我是铃星宫里的人,你们既然迷路,我带你们去吧。”
三人一路走去,许多人都和善地同甄珠打招呼,有叫她“阿珠”的,也有叫“小师妹”的,甄珠都微笑着点头。
跟在甄珠后面,陈三宝盯着她的背影看得十分专注。
向霄远发现这一点,心中有气,故意用胳膊肘顶了陈三宝一下,在陈三宝迷茫地看过来时,慌忙说:“哎呀我是不是碰着你了?碰哪了?疼吗?我看看。”说着就要去给陈三宝揉胳膊。
陈三宝自己揉了揉,说:“没事,向大哥你走路小心。”然后又去看甄珠了。
又!去!看!甄珠!了!
向霄远一口气顶住了嗓子眼。原来,陈三公子喜欢这种娇娇小小柔柔弱弱扭扭捏捏病病歪歪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异族女子吗?什么眼光!
这种娇气的小少爷哪能去照顾别人?当然得是让别人照顾他啊。
向霄远摸了摸自己腰腹。
嗯,多好的一副腰板!
等等,小少爷从没说过他喜欢男子,若是直接去表明心意,会不会被拒绝?
向霄远又纠结起来。
这时,陈三宝突然凑了过来,掩着嘴,低声说:“向大哥,你看她穿的那件斗篷,看起来厚实但又轻巧,还隐隐反光,绝对不是普通东西,我都瞧不出来是什么料子。”
向霄远:“衣服料子?你一直在看这个?”
陈三宝疑惑:“不然呢?那可是我没见过的料子啊。”
向霄远瞬间心情大好:“我去帮你问。”说着还真就去了。
甄珠很好脾气地解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料子,是我娘亲给我寻来的,穿起来的确很舒服。”
锦鸿院很快到了。
甄珠告辞离开,向霄远和陈三宝一入院中,便看见巨大的环形凉棚在缓缓旋转,围绕着中央一座冰池,凉意盎然。许多人都在这里纳凉消暑。
陈三宝“哇”了一声,立刻向凉棚跑过去,向霄远急忙跟上。
“太舒服了,终于凉快了。”陈三宝寻了处空位坐下,还招呼向霄远一起。
“陈少侠?”
陈三宝和向霄远一起循声看去,竟是祁山派的长孙连云正往这边走。
陈三宝高兴地招了招手,说:“长孙少侠!你也在这里!”
长孙连云抱拳道:“陈少侠,向少侠,你们二位一起来的吗?没想到童子镇一别,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三宝笑着说:“是呢,我和向大哥一起来长长见识。倒是长孙少侠,咱们已是第三次见面了,算得上是缘分深厚呢。”
缘分?!向霄远的眼睛立刻斜过去打量长孙连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呵,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向霄远还是稍微动了动,坐得离陈三宝更近了些,还主动找了话题说:“长孙少侠何时到的?”
长孙连云:“我们是前日晚上到的。”
正说着,又有人来了,是穿统一绿色衣服的五个人。
长孙连云看着他们,说:“是连花谷的人。这次铃星宫甄宫主寿宴果然厉害,江湖里数得上数不上的,只要有邀请函,基本都来了。”
“连花谷?”向霄远皱眉。
在童子镇时,持秋堂龙堂主亲自为向霄远洗清罪名,也因此向霄远失忆的事也被当时诸方势力了解。长孙连云也知道这件事,主动说:“如今江湖,共有五大门派,分别是祁山派、广连宗、乘月书院、持秋堂和连花谷。”
陈三宝说:“有首打油诗最能说明江湖情况了。”
向霄远看着络绎不绝和连花谷打招呼的江湖人士,问:“什么打油诗?”
陈三宝说:“江湖乱,争不断,巴掌大的武功金不换。广连的城,祁山的矿,乘月的状元连成趟。持秋的兵士固边境,连花的医师四处帮。三十六洞天最恼人,紫铃宝济香火旺。”他停顿一下,说:“最后那句提到的‘铃’字指的就是铃星宫。”
向霄远记起来了,这个打油诗他在童子镇时曾经听小孩子们唱过,只是当时他和易简在一起,没太注意。
“所以,连花谷是以医术闻名的?”向霄远问。
陈三宝一拍手,说:“对啊,向大哥,你可以找他们给你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你脑中淤血。”
向霄远默默记下此事,说:”好,找机会试试。”
*
铃星宫门口。
持秋堂和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同时抵达,十几人同时聚在一起,互相寒暄起来。
程延枫背着一只大箱子,递上请柬。等待查验时,余光瞧见一个身形挺拔、高鼻厚唇、左额还有一块淡青色胎记的青年,独自沉默地站在一小门派最后。另一边,有个身强体壮的大汉站在另一门派中,右眼一道疤自眉毛贯穿至颧骨,瞧着虽然吓人,但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很是放松。
这两人……刚才在这里吗?
不等程延枫想明白,就听人说:“持秋堂诸位侠士,请。”
程延枫回神,对门口小弟子点头示意,带着持秋堂几人向里走。
程延枫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这里又不是童子镇,没那么多于罗人需要提防,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行到半途,程延枫对引路弟子说:“这位师弟,还请麻烦通禀甄宫主,持秋堂程延枫奉龙驰堂主之命,有要事需单独面见甄宫主。”说着,递上龙堂主给的信物印鉴。
引路弟子当即找来另一人,请他单独给程延枫领路去巧枢阁。
程延枫随着人穿过花木林草繁茂的园子,便听到一阵欢快的异域歌曲。因常年驻守大曦西边境,持秋堂极为注重对西方异国的了解,因此程延枫一下便听出,这乐声属于大曦西北方向的国家,乌邺陌。好在大曦和乌邺陌少有互犯,因此程延枫也只是有点奇怪,为何铃星宫会有这么纯正的乌邺陌乐声?
劳人通禀后,程延枫在巧枢阁外略等了片刻,乐声停歇。随后,巧枢阁大门开启,甄宫主亲自迎了出来。
但程延枫在见到女子的一瞬间,无比震惊,以至于行礼慢了半拍——在龙堂主卧房里,藏了一副女子画像,他曾不小心撞见过堂主观画叹息,而画上女子正是这位甄宫主!
程延枫收拾心情,保持端庄严肃,道:“持秋堂弟子程延枫,拜见甄宫主。”
甄宫主笑着扶起程延枫,上上下下看他,说:“好孩子,你是龙驰的弟子?快进来,你们龙堂主可好?”
程延枫:“是,堂主都好,感谢甄宫主关心。”
进入阁内,程延枫一下就明白这里为何会有乌邺陌乐声了。一位明显乌邺陌长相的绝美男子正坐在堂上,赤脚,手里还拿着面乌邺陌的小鼓。
这男子挑着眉,一双蓝眸盯着程延枫,满脸审视,语气傲慢:“你就是那个龙什么驰派来的?”
程延枫当即冷脸:“请您注意措辞。”
甄宫主满脸无奈,走过去捧着男子的脸,在程延枫面前,“吧唧”亲了一口。
程延枫的冷脸一下呆住了。
甄宫主柔声对男子说:“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龙驰就只是年少时见过几次而已,都是不懂事的年纪,后来这么多年未有联系,我只爱你一人,给我点面子,莫要吃飞醋了,可好?”
男子立刻放缓神色,又追着亲了两下,才甩甩头发站起来:“知道啦,你们聊,我去给你炖汤。”说完,给甄宫主抛了个媚眼,又迅速给了程延枫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程延枫的呆脸快要碎掉了。
他,他刚刚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比如,他的师父,持秋堂堂主,龙驰,情场失意?
甄宫主略带歉意地看向程延枫,说:“好孩子,快坐吧,你们龙堂主一向严肃,这次却拿出了印鉴,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程延枫头脑恢复清醒,请求屏退左右。
等侍女侍从们离开,程延枫放下背后箱子,说:“甄宫主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