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步履匆匆，到达县城之后休息一晚辗转隔壁市赶了当天最早的飞机到达杭城，等到公司已经是下午快四点，陆晨疾奔到办公室，她的助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站起来告诉她，公司各部门打她的电话打到绝望，其他部门的人开了一轮又一轮的会议，今天的会议半小时前刚结束，至于柜子部出现的两件争议，防倒带事件和刀片事件，灯具部的钱经理亲自过来参与了与客户的视频会议稳定住了局面，防倒带争议的客户表示我司需承担国外的质检费，刀片争议的客户要求我司出具整改报告，重新验厂，验厂通过后再照常出货。

“灯具部钱经理？”陆晨困惑地反问一句。此事蹊跷，他为什么这个节骨眼过来帮忙，她和钱经理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雪中送炭的地步。

“是啊，是啊，总算稳住了客户，情况没有恶化，目前也没有造成订单取消或者延期出货。”

陆晨将包放在办公桌上打开电脑，助理忙去烧了一壶水，歇息不过片刻，陆晨问道：“哪些人在开会？”

“每个业务部门都有在开会，其余管理部门像采购，仓库，人事，品管部这几天都在开会。”

“其他业务部门怎么了？”

助理斟酌着回答：“其他业务部门倒没事，开会是为了自查，但是我们部门刀片的事情整个公司都知道了，至于人事部……”

“人事部怎么了？”

“有消息说，可能要裁员？”

陆晨喝了一口水，烫得直吐舌头，她放下水杯理智分析道：“公司肯定出了内鬼，不然这一桩桩事情没有内部人员接应暗箱操作，根本不会发生。刀片，本身就不会出现在安装抽屉的环节。还有防倒带，要么采购吃回扣以此充好，要么员工操作私自放入劣质的配件。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绝对不是巧合，我倾向于公司有内部人员使手段，可能被同行收买，也有可能混进了同行的人搞垮我们公司的声誉。”陆晨越讲越气愤，重新拿起水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大环境这么差，这些同行，对外不行，对内倒一致的利落！”

陆晨一边快速过一遍邮件，一边望着助理，问道：“你刚说人事部要裁员，谁提出的裁员？揪出内鬼了？人事部调查了最近六个月至一年的员工入职离职记录么，找到可疑人员了？”

助理看了陆晨一眼，眼神有点虚，鼓着勇气说道：“人事部经理和品管部经理倾向于裁掉整条柜子部A线上的流水线员工，以儆效尤，还有……”

陆晨吃了一惊，声音高了几分，怒道：“柜子部A线流水线有四十二人，整条线裁掉？那可是居安的王牌流水线，多少工艺复杂的柜子由这组流水线制作出货。简直荒谬！就算问题发生在A线，不做调查，做一刀切？据我所知，最熟练的组装工，木工，雕刻工都在A线！那都是工龄十多年元老级的员工，把他们裁了，让他们去哪？谁来制作下一批的柜子？谁有这样成熟完美的镌刻工艺？”

“人事部、品管部的意思是会按照标准补足辞退损失。宁可错失，不可放过。”

陆晨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下一轮公司会议是什么时候？”

“明日九点，会议会确定这次事件的最终裁员名单。”

陆晨双手放在键盘，指尖无目的的接触键盘，一路劳累，一路折腾，思绪稠棉，她试图冷静，捋一捋思绪，低声道：“行吧，我知道了。”

为什么今年开端，诸事不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出问题的还是几个重头客户。总感觉一步又一步，公司的路越走越窄，如果有内鬼，是谁，为什么公司的管理层在出了事之后会用脚做决定，是一刀切明哲保身，还是已经私下抱团捆绑，利益勾结？

助理将这周的工作文件放在她的托盘上，关上办公室门的瞬间望了陆晨一眼，她想告诉陆晨，公司的流言里，裁员名单她也有一份，一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柜子部，她作为部门经理监管不严首当其冲，二是出事的时候她失联，错失最佳公关时间，还是由着灯具部的经理处理才避免事情恶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目前壁炉部的善后工作按照之前双方约定一一履行，成本比预估要高，引发财务部不满，认为让利太多，预想不够周全，谈判效果不理想，另外授权独卖协议，引发设计部不满，一环扣着另一环。

陆晨在公司的朋友比想象中要少，而她的“敌人”比想象中要多。居安柜子部的经理职位，意味着百万年薪，陆晨才不到三十岁。公司上下本来就对陆晨的上升有着诸多非议，眼红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有之……这次，她撞到枪口了。

前面几次她没有参与的会议上，众人说了很多对她不利的观点，认为陆晨升为柜子部经理的表现，不能算差强人意。她将被裁员的信息，并不是空穴来风，而大老板不在居安的这些日子，几大部门各自为营，着眼于自己部门不要出现同样的错误，同时也有松懈的成分，至于其他部门出了什么事，只要不关乎自己的利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它去了，也不知道那天会议是谁提出来“陆晨作为柜子部经理是不是过于年轻”的话题，起先是短时间的沉默，也没来得及寻找源头，随后就有人附和，赞同。

陆晨那天处理了很多工作，到家已经快十二点，洗漱一番，秦朗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乏累，倒头就睡。

第二天九点，陆晨准时出现在会议室，会议室的几大经理均故作吃惊，哪怕他们昨日就已经知道陆晨出现在公司。财务部经理率先发难，语气不善，揶揄道：“哟！大忙人出现了。”

陆晨率先表态道歉：“不好意思，各位，有点急事去了外地几天，耽搁的事情已经在陆续处理中。”

采购部经理语气不屑，反问道：“你向来不是有劳模之称么？自己的部门出了这么大的事，邮件几天不看？电话失联？你这还只是去了外地几天，要是出了国，岂不是整个公司都转不动了？”防倒带配件出现次品一事引火到采购部采购不力，审核不严，采购部经理决定先夺得话语权，占据高地。

陆晨诚恳地看了一眼采购部经理，随后面向其他人员，再一次诚恳回应：“确实很抱歉，事出突然。让我们回归正事，我想听一下大家对于这次防倒带事件的调查情况。”

采购部经理紧随其后，力证清白，说道：“我先申明，这件事情与我们采购部无关。采购部这批次采购的防倒带有六百箱，你那批订单用掉两百箱，其余订单用掉两百箱，仓库剩余两百箱，品管部已经抽检，剩余防倒带质量均合格。另外两百箱已出货的订单，目前没有客户投诉防倒带有质量问题。至于为什么你的订单会出现防倒带问题，你要自己看着办。”

陆晨又转向人事部经理，问道：“最近半年有可疑的员工入职么？”

人事部经理反呛一声，不满道：“你这是质疑我们人事的专业。居安招聘，离职，任何手续都合法合规。最近半年公司没有可疑员工入职，离开的几位员工也做了调查，去向合理。”

陆晨直觉每个人都在对她开火，虽然话语合情合理，但是语气微妙，令人不快。

会议陷入了微妙的凝滞阶段。

品管部经理打破这一份沉默，说道：“这批防倒带事件涉及流水线上的四十二人，我个人觉得，还是整条线开除的好，以绝后患。每个人都有嫌疑，与其调查来调查去找不到擅自放入劣质防倒带的人，不如整条线开除。剩余订单交给B线C线加班加点，同时人事这边再招一些新工人进来，最后B线C线分一波老工人与新工人合成新的A线，也不影响效率。”

陆晨率先反对：“我不赞同！”

人事部经理望着陆晨年轻气盛，质疑道：“高楼塌了，起先都是一只蚂蚁开始咬的，既然找不到第一只蚂蚁，我清除掉一群蚂蚁，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况且我们给足这群蚂蚁口粮，让他们体面离开，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让楼稳固。倒是有些人，如果位置坐不稳，是不是该考虑让贤？毕竟花园里，勤劳聪明又有经验的蜜蜂多的是啊。”

众人屏息静气，默默地观察陆晨的反应。

陆晨站起身来，很平静问道：“是谁觉得我应该让贤？又是谁觉得蚂蚁就一定存在A线的流水线上？如果蚂蚁不在车间，在我们这栋楼呢？如果这只蚂蚁现在已经咬完了这栋楼的柱子现在开始咬楼梯了呢？如果蚂蚁在我们这栋楼，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呢？如果清除掉你们所谓的一群蚂蚁，车间没有塌，我们这栋办公楼塌了呢！”

财务部经理搭腔一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是盛老板钦点的柜子部经理，自然我们这一桌的人，不够格让你让贤，但是等这批壁炉的善后清单，天文数字，交给盛老板签字，你觉得你还有余地在居安呆下去？身为部门经理，部门出事，消失匿迹，说得过去么？在你任职期间，你的部门车间流水线A线出现刀片事件，你不鼓励裁员终止损失反而祸水东引，说蚂蚁不在出事的车间反而在我们这帮善后的办公楼，你的逻辑准确么？上述这些事，但凡这个经理有点职业道德，她都应该引咎辞职，不要等大老板找你谈话了你再走，你应该主动退位让贤，将位置交给比你更有经验的人去坐。”

人事部经理听了笑了笑，左右问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灯具部钱经理说道：“A线是不是全员裁掉另当别论，不过失联一周，确实是你失职。”

品管部经理则开口：“最近公司发生的大小事情，老实说，我们品管部也存在失职的问题。我们部门副经理走了一个，车间上几个QC（Quality Check 质检员）也走了，车间主任也走了一个，都是自己主动走的。一是确实失职，二是与其最后问罪，扯着萝卜带着泥，不如主动走人。胆子小是一方面，也担不了责，有包袱，干脆就辞职信打上来，我也签字了。”

财务部经理抿了下唇，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

Lily转了转手上的笔，淡淡道：“今天咱们开会是来解决问题，还是来弹劾了？”

人事部经理回应道：“在其位，谋其职。公司有规定，无故离岗一周，未按限期返岗，造成公司重大损失，公司有权按旷工处理解除劳动关系。”

Julia开口帮腔，因为盛霖近期不在，她最近也充当参与公司部门经理级别的会议，她说道：“陆经理走之前有和公司请过假，算不得无故离岗一周。”

“那么部门出事了，失联算是怎么回事呢？”

声音很陌生，陆晨循声望去，是她，Grace，与她同期进入居安的业务员，她怎么也参加了这个会议？

“你不在的这周，她被提拔为灯具部的副经理了。”Julia靠近陆晨身边小声解释，“她去年超三倍完成了订单量，现在公司很看好她。”

陆晨全都懂了！

这是有意让Grace后续转为灯具部正经理，让原来的灯具部钱经理调到柜子部，替代自己！难怪今天风向这么一致，公司这帮人，仗着有资历，居高位，私下抱团。人来人往，免不了“今天我帮你”，“明天你拉我”的勾结，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趁虚而入，这个时候提拔Grace为副经理，担得一手好名声，这个时候过来处理柜子部的防倒带以及刀片问题，既是风向和试探，又是个拉拢与证明能力的好机会。

一举两得，这个机会，他应该等了很久，才会如此严丝密缝！

工作上出现的问题尚有方法去解决，人际往来简直比高数还复杂，它没有固定答案，今天你们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敌人，一致把刀口对准你。关键的是，明明有一双手暗中操纵，大家好像看不到似的，每一个人都在维护和自己一致利益线上的人，唯恐没有抱紧这根利益链而使自己落了单受了损。

敌人在前，敌人在暗，内讧如此严重，照此下去，居安只会成为一盘散沙，不用等一只蚂蚁，也不用等一群蚂蚁，散沙随风落，倒塌只是早一秒，晚一秒的问题。

陆晨看着会议室的每一个人，深深的无力。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会议室的门打开，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这个会议没有人缺席，除了盛霖，可是这也不是盛霖的声音，是谁自称来晚了？非常奇怪，大家头型一致往右诧异地朝着门口看去。

像面试那天，陆晨推开秦朗办公室的门，不过这一次相反，是秦朗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是盛秦朗推开了这道会议室的门。

所有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除了陆晨，陆晨此刻是盛大的欢喜，成千上万只孔明灯在这一刻升上了天空，照亮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