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生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初吻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五岁,上初中的时候?还是说更早。
就连他初吻对象的性别,裴安生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
不重要吧,可能。他从来没有将接吻视为爱的象征,只是每个人用来吃饭的两片肉贴到了一块儿,为什么要上升到象征的崇高。
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无聊了就做’爱。
人活着不就是这几件事。能有什么新鲜。
冰凉的薄荷味同芒果的香甜交缠、相融,直到再也分辨不出差异。
裴安生的手指用力抓紧与自己接吻之人的头发,再脱力松开。
空旷冰冷的楼梯间里,喘息似有回声。
“我之前……不喜欢接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这个绵长的吻被抽离了他腐败的身体,如同一条会被唾液泡软的橡皮糖,软绵绵被顾寻北箍住,才没滑落到地板上。
顾寻北好高。
让他可以像一只被人抱在怀里的玩偶,又像一只挂在桉树上的树袋熊。
无端地,裴安生想到了森林。
儿时他逃去的,北欧的那片森林——长大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连那座城市叫什么都不再记得。
也许是刻意遗忘的吧。
那个因为被父亲冷落就赌气伤害自己的孩子已经永久留在那片树林里。
“现在呢?是喜欢的?”顾寻北捞着裴安生的腰背,原本清润的声音变得几分嘶哑。
但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清醒。
男大学生情动的声音,好似用树叶去包裹树干来摩挲。
裴安生觉得那树干就是自己的意识,木屑窸窸窣窣落下,盖在潮湿的土地上:“……你知道吗,你是我亲过的人里,吻技最差的。”
说完,握住他腰的那只手力道变重了。
顾寻北脸上表情却很少:“我学东西很快。”
假正经。裴安生没忍住,咧嘴笑了。
他抬手抚摸顾寻北浮粉的脸颊,动作很轻:“不用。”
冰激凌掉在地上,却没有人察觉。
发汗的指尖描摹过顾寻北未经修饰的眉峰,一直向下,描过装着自己的漆黑眼睛:“我喜欢你这样。小孩儿。”
在他指尖之下的那双眼闪动一瞬,似乎变得深沉。
楼梯间的光线太暗,裴安生没有太看清,只当那是睫毛打下的影。
他轻推了一下顾寻北的肩膀,示意对方将自己松开。
衣兜里正好还有几张吃饭用剩下的纸巾,裴安生蹲下去,将纸巾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融化的冰激凌上。
顾寻北挨着他蹲下来,从他的手下接过纸巾:“我来吧。”
于是裴安生蹲在一旁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和从比较小的时候就自己照顾自己长大有关,顾寻北做这种打扫的活儿比自己利索得多。
他的皮肤白,就显得手背上的青筋更鲜明。
心跳声在空旷冷寂的空间中,频繁响起得好似彼此的回响。
“你的手真好看。想看你自’慰。”裴安生捧着脸颊,看顾寻北将擦干净冰激凌的纸巾团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丢完垃圾那只手在空气之中停顿几秒。
“这就受不了了?”裴安生轻哂,撑着膝盖从地上站直,朝返回商场的防火门走去。
同顾寻北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被一把拉住。
“干嘛?”裴安生正要回头。
拉着自己的手忽然使劲儿,将他向后扯过去。
一拉一推,裴安生只感到眼前画面转动,肩膀便感到一片冰凉。
他背对着顾寻北被压在了墙面上。
顾寻北一只手挡在他的胸前,以免他真的完全贴在墙壁上。
这点小细节却让裴安生心下一动。
那点被压制的烦躁顿时无影踪。
他别着头,对突然欺身而上的顾寻北“喂”了一声。
这是要做什么啊?
“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说想看你……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没。”
声音发出的位置在裴安生耳朵的下方一点。
随后,裴安生感觉到柔软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颈侧。
他看不到对方,就无法预测下一步的动作。
未知……
局面失去掌控的感觉一瞬间如同潮水般涌过来。
他的背脊紧绷起来,就像同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操,放开我。”
顾寻北低头将嘴唇贴在他的颈窝,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然而并没有松开。
裴安生因为颈窝上冷不防落下来的冰凉浑身一颤。
他全身都仿佛过了遍电。
正要挣扎,裴安生却突然感觉到压在自己后腰上的手,不断下移,力道随之不断加重。
那里……那里……
“放开我,你干嘛,谁让你这样了?”裴安生真的慌了。
“你好敏感。”顾寻北并没有停下动作。“和你接吻过的那些人知道你光这样就会颤抖吗?”
裴安生眼睛都瞪圆了。
卧槽尼玛这小子抢自己台词!这是他常说的话才对!
同时,滚烫的热度沿着他的肩膀一路攀上他的脸颊和耳侧。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
可是当这些话是对着他说的时候……
操。
真的好羞耻。
“顾寻北,我数到三,你松开我,我不和你计较。”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可是他却控制不住随着压在自己身上那只手的力道而颤抖声线。
随即,他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一声极低的笑。
裴安生一下子就炸毛了,他去抓搂着自己的那只手,可不知道这顾寻北吃什么长大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却未能撼动这人的钳制分毫。
顾寻北微微张开嘴,露出藏匿其中的犬齿,轻轻地压在了裴安生的皮肤上。这人皮肤在不断升温,直到将他也一同熏热。
“你几岁?你好像没有说过年龄。”
“你松开我就告诉你。”裴安生咬着牙说。
“你告诉我,我就松开你。好不好?”顾寻北埋在他的肩窝,语气温柔。
如果忽略掉他牵制着裴安生的那些力道的话,光听这讲话,就好似他是多么弱势温吞的一方。
疯了。
怎么这种反差让人听起来……这么有感觉。
裴安生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世界在瓦解,他的心跳是能凿穿墙的榔头:“二……二十三。比你大四岁,你、你能不能尊老爱幼一点……”
“也没有很老嘛。”顾寻北将扶着他胸口的那只手上移,沿着胸膛快速的起伏,直到掰过裴安生的下巴。
顾寻北的强迫是一把软刀子,明明也没有很强硬,裴安生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被迫侧过头,余光可以瞥见一丁点身后人的身影,但看不到顾寻北的正脸。
“小孩儿,你、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啊?”
“安生。”顾寻北这一次没有顺着他的脾气下台阶,忽然加重语气喊他名字。
“……干嘛啊?”
怎么,还怪有压迫感的……
“你仔细感受一下。”
感受?感受什么?
是侵入性极强的手指,还是让人瘙痒难耐的呼吸?
要他仔细感受自己的心跳吗?
还是仔细记住这种因为未知和被强制而产生的慌张与……羞耻?
裴安生不想顺着他来:“是不是我太纵容你……”
“你现在也觉得我是一个比你小很多的孩子吗?”顾寻北的拇指擦过裴安生的嘴唇。
酥麻从嘴唇瞬间传遍全身。
“哈?”裴安生气得想骂他。“你在耿耿于怀这个吗?”
“也不是。”顾寻北却忽然松开了他。
他向后扯一步,将两手摊开朝前,举过头顶,俨然是投降姿态。
“只是觉得好像应该提醒你,我的确喜欢男生。”
被松开后,裴安生浑身都泄了力气,他胡乱靠在墙上,抹掉额角沁出的汗。
也不是什么剧烈运动,但是他却好似刚经历完一场激烈的长跑,需要大口喘息平复心情。
“所以呢?”
他瞧着顾寻北缴械投降的姿态,瞬间回想起来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夜晚,这个人也是这样的。
好似无辜清白地从自己身上起来,双手空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只不过,今天顾寻北的神情好似有些不同。
是因为光线更暗吗?还是说,他的眼底本就多了和原来不同的情绪。
“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长相吗?你喜欢很多人吗?”顾寻北接受了裴安生所说的对自己的喜欢。
来自裴安生的直白的话语,似乎饲喂了他内心沉默隐忍的野兽。
“不……”裴安生想否认,却悬崖勒马。
承认自己只喜欢顾寻北一个人,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被动了?
可是被误会的话也太糟糕了。
顾寻北为什么忽然搞刚才那一出,然后又开始说这些无厘头的话?
费解的感觉,裴安生眉心微蹙。
他面前的人只是静静地等着答复。
忽然,裴安生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他们两人相识的那天夜里的对话。
——我睡你吗?顾寻北说。
不是,“你喜欢男的吗”,又或者,“我不喜欢男的”。
而是,我睡你吗?
一时间,浴室里顾寻北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女孩调侃时候顾寻北的沉默,还有太多太多突然表现出侵入性的时刻……全都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裴安生未曾设想的可能。
“所以你是……”在上面的那个。
顾寻北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答案:“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