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一路上都飘起了桂花酒的香气,姜不言突然说道:“秋闱结束那天正好是中秋。”
“你能不能中秋以后再走?”
两人离得很近,姜不言说话时,谢玉感觉到一股热气打在耳朵上,忍不住缩缩脖子。
明明清清白白的关系,被姜不言可怜巴巴的一说,竟然有种指责他始乱终弃的意味。
正好路过一间茶楼,察觉到周围人群突然停了下来,谢玉敏锐抬头,就看见三楼的栏杆上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一块白布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怨”字。
年轻人头发蓬乱,目光涣散,举着手上的白布大声疾呼。
“庐州秋闱舞弊!科举不公!”
喊罢,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
空气安静了一瞬,不知道是谁“啊——”了一声,人们尖叫着像潮水一样退开。
不多时鲜血从年轻人的身下蔓延开来。
姜不言下马从人群中穿过去,把尸体翻过来,就看见这年轻人的胸口扎着一把杀鱼刀。
谢玉骑在马上,目光轻而易举的越过人群,那具尸体面色灰白,死不瞑目,心中猛的一沉。
糟了!如果现在不出城就出不去了!
他猛然一夹马腹,长街上如风掠过。
始料未及的慌乱以茶楼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茶楼里原本悠闲喝茶的富贵闲人也四散而出,姜不言赶紧护住尸身,匆忙间朝谢玉离开的方向望去,只剩下一片烟尘。
谢玉往城南的方向赶,一路跑一路寻,终于在城墙根距离城门最近的乞丐窝里翻出了小海。
短短半个时辰未见,后者已经完全大变样,赤着脚,裤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屁股和袖口处包了浆似的泛着油光,左脸抹泥,右眼乌青,头发上不知道沾了什么竟然还招来了苍蝇。
谢玉看着小海,这位还真是个人才。
小海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我刚才抢衣服的时候打了一架就成这样了。”
谢玉伸出手:“出大事了,把信给我。”
小海抬起头,眼神还是那般能为了眼前人两肋插刀的赤诚,脚却往后挪了一步。
“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公子有事吗?”
谢玉往前一步,眼睛藏在眉弓打下的阴影中,让人分辨不清神色:“总之你先把信给我,我才能救出你们家二公子,晚了可就人头落地了!”
小海一听慌了神:“信不在这里……我……藏起来了……我带谢公子您去……”
谢玉点点头,跟在小海身后,这里的巷子也极其狭小,两个人根本无法并排走。
在南城根地下生活的都是下九流,几代人也供养不出一个科考学子,自然对秋闱不怎么感兴趣,街坊里窃窃私语只听说城里刚死人。
小海脚步逐渐加快,突然在跟一个迎面走过来的大娘错身的时候,拐进一个转角,谢玉让过大娘后快走两步跟上,却不见了小海踪影。
谢玉忙到不好,猛然旋身,一回头看见小海拎着拳头朝他鼻子砸过来。
此处本就是个三面围墙的死路,小海这一拳“关门打狗”,既有战术又有策略。
眼见拳头落在脸上,谢玉纵身一跃,轻巧如一块儿云彩,落在小海身后的树上,向下一跃,借着冲劲儿,把小海压趴在地上。
“好小子!”
谢玉站起身,朝小海伸出手。
“庐州出现舞弊大案,幕后之人必定借题发挥,扣押李公子背地里审问徐坤下落,按照惯例出现重案大案,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要封锁城门,断绝进出,等待朝廷派出御史接管。”
“你现在骑马,往京城去,进了城,非必要不要与人说话,”谢玉神色认真,还未等小海伸手,薅着他胳膊起来,“京城的人心眼比蜂窝还密,你前脚踏进城门,后脚还没落地,祖宗八代都被他们查出来了。”
“扮傻也好,装疯也罢,李家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没亲眼见到詹行简之前,你在京城一日,信不可离身,睡觉也得睁只眼睛放哨,事关你们二公子的性命,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小海知道发生了大事,顾不上追究谢玉刚才吓唬他的事。
“可我不知道詹大人长什么样?”
谢玉带着小海快步往外走:“詹行简毛发重,尤其头发硬的能当暗器,头发散下来远远一看就像狮子狗。”
“我怎么让詹大人散头发,”小海爬上马,拍拍马背稍作安抚,“我不在庐州,可得把二公子看好了。”
谢玉咧嘴一笑,对着马屁股猛的一拍:“我尽力!”
这匹马是谢玉精心准备的上等凉州马,速度体力耐力都是一绝,小海被它驮着冲出城门,一路上踢翻了好几个拒马障。
守城的士兵当时就要追出去,谢玉长啸一声,一边跑一边掩面哭泣:“城里死人了,我也要出城!放我出城!”
“我怕死啊!我害怕啊!”
人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见一路哭声,高瘦的华贵男子三两步竟窜了百米远,到了城门登记的小方桌前,拉着几个守门士兵抹眼泪,嚷嚷着出城。
他这一闹,出城队伍的速度立刻慢下来,百姓埋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封锁城门的消息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如果不趁着城门没有接到命令前出去,未来半个月恐怕都要困在城里了。
谢玉被几个士兵押着进了衙门,一进门发现姜不言居然也在,堂堂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跟刺史大人喝茶。
四只眼睛对视,谢玉尴尬的摸摸鼻子。
“这人在南城门闹事,我们听说他是从茶铺那边来的,觉得蹊跷,怕他跟那个穷书生是一伙儿的,特来请刺史拿主意。”
杨刺史看着不到三十,生得是膀大腰圆,坐在特制的宽大圈椅上,身子稍微一动,下巴上的肉就颤三颤。
眯着眼睛打量谢玉:“你叫什么啊?”
谢玉觉得他比刚才的小海还要让人反胃,低下头:“谢玉。”
庐州隶属淮南节,下领五大县,十二小县,属于上州,刺史的品阶为从三品下,三公六部怎么会让这么个人掌管庐州?
杨刺史听见一个“谢”字,直起身,上下打量谢玉,小声嘀咕一句:“眼睛跟我姐夫长的挺像。”
一边站着的郭主簿听见这句话,一惊:“大人,出来之前娘娘嘱咐过,不可胡乱称呼陛下。”
杨刺史撇撇嘴:“别拿我姐姐压我!有什么不行,圣上未立后,后宫里我姐姐最大,我就叫姐夫。”
杨刺史嘴巴很硬,声音却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两个字,只剩下口型。
倒是有些可笑。
谢玉偏过头不忍直视,笨成这样就敢送来当刺史,是嫌他活得太长?
郭主簿劝不动刺史,转头看向谢玉,吩咐道:“妨碍公务,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谢玉嘴角一抽,姜不言立刻站起来,刚要出声。
“谢玉?”一道声音从侧房中传出来,薛安一身青色常服走出来。
一日未见,薛安眶下乌青,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出来后先是拱手给杨刺史见礼:“大人。”
“你认识他?”
“是……”薛安还不忘把谢玉从李家案子中摘出来,迅速找了个理由,“这位谢公子是个郎中,先前我小妹因过胖遭婆家嫌弃,多亏了谢公子出手,短短半年,小妹变得亭亭玉立如十八少女。”
“只是先生性格娇贵,受不得委屈……”
杨刺史听完眼睛一亮,立刻激动起来:“赐座!快给先生赐座!”
薛安朝谢玉挤眼睛,杨大人来庐州半年,他早就研究出一套对付杨大人的法子,作为最受杨大人信任的下属,举报事发后就被紧急找来刺史府。
谢玉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坐下来,眉眼低垂,神情破碎。
“刚才有个小贼偷了我的马,情急之下竟然失态,实在不该,”谢玉叹了口气,“只是我那马是师父留下的遗物里唯一一件活物。”
说话间眼睛里蓄满泪水,一大滴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你别哭啊,”杨刺史最见不得人哭,急的头顶冒汗,“我再送你匹好的……不……两匹……”
“就是减肥……”
郭主簿见少爷被哄的越说越偏,咳嗽两声提醒:“大人,今日咱们找来薛大人,是商量对策,沾上了科举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您可不能给娘娘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