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顾晴做出那件惨无人道的虐杀事件之前，曾是正道交口称赞侠肝义胆的天之骄女，更是静天门卜问仙祖后定下的继任掌门。魔界人人昔日便对她又恨又惧，如今更甚。

所以唐襄雨还是很感谢押解她的鬼使没有从魔界大道这条魔族最多且距鬼界最近的路去鬼界。

她可不想在去地狱的路上被砸臭鸡蛋，或者是烂番茄。要受苦也得到了地狱再受嘛。

重蕤说要同行一段路。唐襄雨当然是强烈抗议，说这人有要自己魂飞魄散的前科，鬼使不堪其扰只得让重蕤再三保证不会出手。

“所以我不在了，魔界的水怎么办？”唐襄雨早把云收了，因着之前的雨下得太大，他们一行人踩在刚没过脚面的水中。

重蕤瞥了她一眼，道：“我们决定举界搬去人界。”

“就算抛下祖宗留下的基业也要把我送去地狱，”唐襄雨做出一副大受感动的表情，“在下真的不胜惶恐。”

重蕤捏了捏拳，没好气道：“四年不见，你嘴皮子倒是越发伶俐了，”她朝唐襄雨那面踩了一脚水花，“魔界贫瘠，爹亲当初也是为了避难而来……四年前留于人界的魔族适应得很好。”话说到此处，她忽然觉得不必与眼前这个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多说，就闭了口。

唐襄雨见她突然止住话头，心下了然，过了会又轻声说道：“替我给你爹上柱香——不知道你们魔族习俗有没有这项。若不是他，我一孤魂野鬼也不得在魔界再潇洒百年，或许早就入轮回转世又成为我那倒霉姐姐的剑下亡魂了。”

这下轮到鬼使好奇了，白鬼使问道：“你姐姐是谁？”

那黑鬼使拍拍白鬼使的肩，语带自得道：“你来时没翻生死簿吗？她姐姐就是那个近四年一拨拨来地府的人都叨念着的那个唐顾晴！”

不觉已到鬼界，重蕤在鬼界河岸边的彼岸花海中摘下一朵，便回魔界了。

唐襄雨好奇问鬼使重蕤这是在干嘛，鬼使答道：“强大的魔族或极恶之人，身死魂魄却会在天地间飘荡数年不散，彼岸花传闻有安魂之效，所以……”

唐襄雨不知怎的想起她那个传言中比魔凶残百倍的姐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替她摘一朵的念头。

反正我躲避追捕这么久，估计要在地狱做个几十年苦力，没准哪天就听到唐顾晴的死讯了。像她那样罪大恶极的人，估计也会像魔族那样不得解脱吧。唐襄雨如此想着，趁鬼使不注意也摘了一朵彼岸花。

自己当初孟婆汤喝了一半就被魔尊拐走去魔界做雨君。因着那半碗孟婆汤的缘故她想起生前的事情总是如隔一层浓雾，或者说生前的一切像一本她浅阅过的小说，只识粗略的剧情，无法共情，亦无法辨明细节。

那时到了魔界，就被魔尊丢了几本水相关的法术书，那魔尊一面夸她天资聪颖才智过人一定能学会，一面夸自己找这几本书有多不容易，又说魔界的生死存亡就交给你了。好在她的确有这方面天赋，三四天便学会了。

魔界只有极少高层知晓她的存在，迁怒者，欲绑架她去威胁唐顾晴者，大有人在。可是全被魔尊一句：“她和她八竿子打不着，而且魔界人旱死咋办？”给顶了回去。

众魔见魔尊再三保证唐襄雨与唐顾晴毫无关系，也就罢了。

彼时唐顾晴声名鹊起，她唐襄雨却是悠闲地在魔界魔池钓鱼玩，偶尔逗逗魔尊女儿重蕤。后来在宿云山倒是无聊许多，但是她是个极擅长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并且她在山的深处发现了一些书籍，生活却也不枯燥。

重蕤当时被她怼到烦躁，反问她：“你就没有讨厌的事物吗！”

唐襄雨想了想，的确没有。她本欲说：死后一身轻，不信你可以试试。但是开口却下意识说了：“有啊。”

有啥？在宿云山的时候她想起这段对话，觉得好笑。

如今她捏了捏兜里的花，想着，也许真的有吧。

她忆起生前似乎怨恨过唐顾晴，死后她却是挺烦这个人。怎么说呢，你做任何一件事都得躲躲藏藏，否则就会被追着打骂——而且还不是因为自己的错，再不拘小节的人都会不爽。

思及至此，她突然捂住脸，以免旁边那些新魂发现自己和唐顾晴相似的脸。可惜她的反应太慢，已有鬼魂发现她的模样同那罪恶滔天的唐顾晴相似，一传十十传百。有鬼大笑道唐顾晴这灾殃终于死了，有鬼瑟瑟发抖怕又被唐顾晴砍成八块，还有鬼凑上来找麻烦，被鬼使一瞪又灰溜溜地飘走了。

鬼使终于引她到阎罗殿准备听判。

殿外挤满了声讨唐顾晴的鬼，用词之慷慨激昂，让唐襄雨听了都想跟着振臂高呼。

轮到唐襄雨之时，整个大殿刹那间沸腾了。有说拒捕百年应该严惩，有说“有其姐必有其妹”必须连坐，又有说她助魔界应奖赏……最终有一女子出来，盯着她看了半晌，请她到后殿。

唐襄雨脑内塞满了各种被动用私刑的幻想，却见那人给她倒上一杯茶。

那女子问道：“你怎么看唐顾晴？”

“罪大恶极理应当诛。”唐襄雨倒背如流。

那女子似乎被她飞快的语速惊了一下，又道：“不是，我问你怎么看她？”她在空中比划着：“什么都可以说。”

唐襄雨眨了眨眼，开始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最终思绪落到唐顾晴提着剑杀了她上。

那时她是什么心情？惊讶？彷徨？亦或是憎恨？

她杀了自己，那自己理应是恨她的。

于是唐襄雨答道：“我恨她。”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说：“你不像恨她的样子。”

唐襄雨随意道：“那我爱她。”此话一出，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爱她吗？于这百年后依旧？

女子似乎没有再执着这个问题，将那茶碗往唐襄雨推了推，道：“你这缕魂魄是集千缕人世英魂而成。唐顾晴身为天命之人却为祸人间，我们决定让你去诛杀她……也只有你能杀了她。”

唐襄雨忙把那茶碗推回去：“我哪行啊？唐顾晴如今未尝败绩，我去只是再给她送人头。”

女子笑道：“魔界天命中本不应有水，是你给魔界持续降雨了百年。对抗一界之命于你尚且易如反掌，更何况一人？”

唐襄雨将茶碗一直推到女子面前，诚恳道：“我只会下雨，你让我拿什么和她打？”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袋子，接着噼里啪啦地往桌上倒去，最终在桌上一堆武器中挑出一把弓和一袋子箭。

唐襄雨接过那弓，颠了颠，正合她手。

唐襄雨数着那袋子箭，又问：“如果我不答应去杀她会怎么样？”

“你会魂飞魄散。”女子见她不喝茶水，便端来自己喝了，见她数箭数了半天，道：“这箭与弓皆是圣器，唤作冬无尽，其中的箭是用不完的。你且安心。若是不方便拉弓，箭袋中也有像匕首一样的短“箭”。”

“好！！”女子似乎又被唐襄雨格外响的声音吓到，茶水都泼出来一点。唐襄雨见女子不解，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魂飞魄散没问题。”

按照女子所说，她这条魂魄本就是自虚无而生，没什么传承的必要；再者唐顾晴在人间横行霸道，她十成十是被按着打；最后，转世了她还是她吗？更别提她在魔界这百来年也活够了，她无聊时便一人扮做三人讲话，叽叽喳喳数月让重蕤烦不胜烦，便是再活千遍百遍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底，她如今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她也不会刻意去追求死亡。毕竟认定了活着没有什么意义，死亡也跟着没了意义。

她便如此同女子分析了，女子迟疑了，说她要请示一下，便走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她便回来了，带着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坏消息是她依旧要去杀唐顾晴，且是立即出发。好消息是仙界许了唐襄雨此事若成可以永生。

“永生？生于哪？人界？魔界？仙界？”唐襄雨问道。

“哪都行，”女子有些着急，“你若是想在人界便会许你永世荣华富贵，想在魔界要多少个宿云山都行，想在仙界……”她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该说不该说，最终叹了口气道：“想在仙界下一个天命之人让你选也可以。”

“敢情唐顾晴是你们自己选的啊？”唐襄雨揶揄道。

女子自觉失言，又想着唐襄雨已经是自己人了，干脆摊开来说：“原本是由着人界自由发展的。可是人类是愚蠢的，总是自取灭亡。于是仙尊决定选一天命之人帮助人类。”

她挠挠头，说：“不过天命系统机器还不完善，它过于追求无情的完美，所以出现了问题。再加上一时操作不当它闪退了，我们就顺势收回了。”

很明显，唐顾晴就是那天命系统的试验品。

那女子犹豫了一会，又道：“我们也曾试图再度更新后强行启动天命系统机器，但是机器所产生的系统只能链接到唐顾晴身上……那系统背叛了我们，将一切都告诉给了唐顾晴。”

“一切？”

“对。天命系统机器的一切和仙界的……”女子顿了顿，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此事事关三界生死存亡，天命系统机器相关之事万不可外泄……非必要也不要让他人知道你拥有圣器，毕竟人都是贪婪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唐襄雨摆摆手，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我还没决定……哎哎哎你别推我——”她被女子推出门外，那门后是一个银河状的漩涡，似乎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而它也的确把唐襄雨吸了进去，跟着被扔出来的还有那把弓和那袋子弓箭。

唐襄雨在魔界有丰富的坠落经验——因为魔界地势陡峭，常常走着走着就变成断崖。所以这次坠落她并没有受伤。

“真没素质。”唐襄雨嘟囔道，她倒挂在树枝上，伸手接住掉下来弓与箭，却看到树下有一人正生着火。

既然有人，且问问此处是何方吧。

她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朝那人走去。

那人显然也被树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惊到，她抬起头，看到唐襄雨，两人目光对视，皆是一惊。

这脸看着有点眼熟啊……唐襄雨想着，不对，这好像是我的脸。

普天之下能长着和我一样脸的人……？

“唐顾晴？！”两人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