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越过嵇鹤看向她身后的池柳,嘴边扬起的笑容刹那凝固。
半个时辰之前还好好的人,此刻正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柱子上,任由玄铁打造的锁链贯穿她的整个琵琶骨。
池柳呼吸混乱,披散的青丝尾端还挂着将落未落的血珠,连跟自己打声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忽然抬头,破碎的眸光落在祝蘅身上,连同那急促的呼吸一起,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听见那人用尽全力从口中挤出的一个字——
“走。”
气若游丝,却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急迫。祝蘅心跳陡然漏掉一拍,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薄雾,渐渐洇出水光。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心里好像突然被人挖掉一块,空落落的,也有些疼。
“走?”
嵇鹤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突然嗤笑一声:“来都来了,你觉得她还走得掉吗?”
话落,一道无形的屏障在祝蘅身后形成,阻断了她唯一的退路,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叫嚣着向祝蘅袭去,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走。”
她对着嵇鹤的方向抬起左手,五指在空中虚握,而另一只手则是轻轻覆上了池柳的眼睛,挡住了她的目光。
下一瞬,池柳听见血肉崩溅的声音,浓浓的血腥味在封闭的空间内弥漫,她感受到祝蘅往自己身前移动了些距离。
熟悉的草木香气溢满鼻尖,哪怕毫不费力就能猜出这人刚才做了什么事,但她还是没由来的觉得心安。
嵇鹤抬手挡住面前下属飞溅的血肉,饶有兴趣的看向眼前的祝蘅,小医修生气了呀,生气了才好。
她最喜欢操纵别人的情绪,喜欢观察她们的反应,无论是痛苦还是愤怒,只要是由自己造成的负面情绪都会让她感到满足。
而祝蘅已经达到临界值的愤怒更是让嵇鹤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她活了上千年,对人类的各种情感的感知力堪称恐怖。
所以她现在有些后悔,后悔没有直接把池柳弄死,她死了的话,这小医修会发疯的吧?
祝蘅没空关心嵇鹤变态的心理活动,她将不知名的丹药塞进池柳嘴里,指尖轻触她身上交错的玄铁锁链,语气温软:“别担心。”
刹那间,锁链化为粉齑。
眼角的薄红褪去,她望向池柳的目光平静似幽潭,却又好像多了点儿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祝蘅伸手接住她脱力滑下的身子,纯白的灵力光晕落在她身上,温柔的抚过狰狞的伤口。
血肉生长,伤口愈合。
池柳靠坐在墙角,僵硬的四肢总算开始有了知觉,她看着祝蘅起身,巨大的青鸾虚影自她身后浮现。
“嵇鹤。”
魔教少主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但和她们之前见过的紫黛不同,嵇鹤生性残忍,以折磨他人为乐,可不会因为一块令牌就放走两人。
当然,祝蘅也没打算放过她。
她语调平稳,周身灵力却已然翻涌:“我也想看看,你浑身是血的时候,会是何种模样。”
她瞳孔中浮现出奇怪的符文烙印,眼角光芒似鎏金般溢出,随着灵力的波动向后延伸飘荡。
神圣的金光描摹着她的轮廓,很快便将她身后青鸟的羽毛也染成金色,金线顺着手臂流向她手里的白玉长笛。
长笛尾部的流苏毫无征兆的断掉。
祝蘅抬手,将周身的光芒全都汇于指尖,她启唇正欲吹奏,身侧大门上的屏障却突然被打破。
“阿蘅不可!”
长剑破空,精准的插在了祝蘅身前,十足的威力逼得她控制不住的后退两步。
剑身二尺八寸,颜色暗红如同血液凝固,锋利的剑刃上流转着七色虹光,看上去神秘而又危险。
残虹剑——世间不可多得的名剑。
祝蘅眯了眯眼,扭头看向快速朝自己跑来的几人,神色并无波澜。
瑶月惊奇的发现,这人原本漆黑的瞳孔竟然已经全部化为金色,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看看祝蘅,又看看墙角身受重伤的池柳,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怒意。
符渺更是动作迅速,二话不说就已经和那边的嵇鹤打了起来,她怒不可遏:“今天不把你这里拆了,老娘就不叫符渺!”
她身后数不清的法阵在空中飞速旋转,成千上万支灵力化成的箭矢从中射出,瞬间将嵇鹤淹没其中。
那边打得不可开交,而瑶月还在这里试图跟祝蘅交流,她好言相劝,祝蘅却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执意要往前。
“让开。”
瑶月不动。
下一秒,接二连三的攻势袭至眼前,她躲闪不及,不得已拿起地上的剑开始卸势。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林落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她现在去帮符渺也不是,去帮瑶月也不是。
哪有祝蘅这样六亲不认的啊?!
绝望至极,她甚至都准备抛铜币决定要去帮谁了,墙角处却突然传来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
“祝蘅。”
池柳整个身子都藏在披风下,哪怕经过祝蘅的治疗,她漂亮的脸蛋还是毫无血色,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淡到几不可闻的雪松香气被血腥味包裹着涌入祝蘅鼻尖,她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瑶月趁机脱身,她施法护住祝蘅全身,随后一掌把人拍到墙角,转身投入符渺和嵇鹤的战斗。
祝蘅回过神来,刚要继续做点什么,手指就被池柳勾住。
她没什么力气,脆弱得就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就能轻而易举的挣开。
但祝蘅还是停下了。
那双望过来的琥珀色的眼睛实在太过特别,哪怕理智全无,也依旧无法磨灭她心里的悸动。
所以她潜意识里有些舍不得。
“祝蘅。”池柳手上用了点力,话到最后已经听不出声音。
“你乖一点。”
好不容易回暖的指尖从手中滑落,祝蘅怔怔的看向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
柔软的,酸涩的,不受控制的。
理智回笼,她眸中的金色一点点褪去。
她抬手拭去唇边溢出的鲜血,目光落在池柳毫无生气的面庞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祝蘅心情有些复杂,说不清更多的是对池柳的担心,还是对自己情绪失控的懊悔。
眼见她清醒过来了,林落一边跳着躲开嵇鹤的攻击,一边骂骂咧咧丢过去一张传送符。
“快滚!”
嵇鹤不比寻常魔修,她活得太久了,修为远在几人之上且极难对付。
她们如今只是想找到出去的阵眼,实在没必要跟嵇鹤拼个你死我活,为此受伤更是显得不值当。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祝蘅先带着昏迷的池柳离开,然后她们三个再找机会脱身。
/
池柳醒来时发现周围黑漆漆的,大概是又进入了哪处密室。
祝蘅靠墙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掩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身边漂浮着一团不大的荧光,照亮了身旁的一小块空地。
池柳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她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新布料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的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祝蘅抬眸看过来,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微亮的荧光:“醒了?”
声音有些沙哑,池柳隐约觉得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在……失落?
这样的情绪也会出现在祝蘅身上吗?
池柳有些恍惚,在她的印象中,祝蘅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从容得像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打乱她的计划。
那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有失落的时候吗?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虚弱:“你在难过吗?”
祝蘅的心情确实不太好,但也算不上难过,她摇了摇头,几缕碎发在脸上投下阴影。
“本来有更稳妥的方式可以救你出来的。”
那样的话,她体内的封印不会松动,师姐她们也不用跟嵇鹤缠斗,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最激进也最危险的方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办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池柳能猜到祝蘅身上应该存在着封印之类的东西,也能联想到刚才的情况。
如果任由她胡来的话,恐怕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甚至有可能威胁到祝蘅的生命。
但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是需要距离的,一旦超过了这个安全距离,再亲密的关系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问题。
所以池柳没再问下去,就像祝蘅从不过问她的来历。来而不往非礼也,祝蘅尊重她,所以她也尊重祝蘅。
只是没想到祝蘅却主动开口了,好像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没什么想问的吗?”
在由池柳界定的安全距离之内,也有一些她好奇很久,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既然祝蘅自己提出来了,那她也不准备再客气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粗略的估算过时间,从祝蘅进入魔宫到找来自己所在的大殿,这人几乎没走什么弯路。
魔宫内的环境错综复杂,光是相同的房间就有不下数十个,更别提一路上还有守卫巡逻。
她是怎么这么快找过来的?
一次两次就算了,但祝蘅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要说这其中没有她的手笔,池柳是不信的。
祝蘅突然笑了,短促的笑声在漆黑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啪嗒——”
她从手里扔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里的机关自动触发,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池柳不适的眯了眯眼,她看见那人指尖微动,轻轻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手指,微弱的痒意从手腕上传来——
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就从她腕上飞到了祝蘅手上,在她指节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凑过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姐姐。”
这样的称呼让池柳的思绪瞬间倒退,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记忆里仅有的一次,被祝蘅叫姐姐的经历。
是她喝醉了的那个清晨。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祝蘅极其暧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连往日里清新的草木香也在此刻变得有些甜腻。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只有一对鸳鸯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