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小孩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情，汤梨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

仅仅是一天的相处，陆简已经对汤梨产生了很深的依赖。这体现在，只要躲在汤梨身后，陆扬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于是陆简彻底玩性大发，瞥了眼汤梨坐在边上，趁机抓了个玩偶砸到坐在床上的陆扬怀里。

陆扬本来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一只玩偶砸进怀里，他猛然惊醒，一下抱住玩偶，瞪着圆圆的眼睛顺抛物线方向看回去，阴森森地开口，“陆简......”

陆简压根藏不住笑，汤梨一扭头就看见陆简捂着嘴偷笑，还没搞清楚状况，陆简忽然往她身上一埋，紧紧双手环抱住汤梨，赖皮说着，“漂亮姐姐，救救我......陆哥哥要揍我......”

汤梨看了眼陆扬，低头又试图掰开陆简的手，最后只好无奈地抬头和陆扬进行眼神交流。

“你就别骂她了吧？”汤梨无辜地眨了眨眼。

陆扬更无辜地瞪着眼，嘴角还向下撇了撇，手上还抓着玩偶，一摊手耸耸肩，示意，“我还没说话呢！”

“那就别说了。”汤梨对着陆扬说了句，紧接着低下头拍拍陆简，安慰着，“好了好了，他不会揍你。”

陆扬气得不行，自己坐在床沿，长腿随意蜷曲着，这时候默默举起玩偶自己一个人说话，“来，跟我一起念，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多有败子......”

汤梨听着闭了闭眼，第一眼扫过去，抿着唇不说话。

第二眼，实在没忍住唇角上扬起来。

-

夜深了。而陆简还是不放人，抱着汤梨大腿就是不让人走。

陆扬忍耐值有限，在第六次好声好气和陆简讲道理她还是掉眼泪的时候，终是冷下脸和她说话。

“陆简。”陆扬没有表情就这么说句话，两个字仿佛带着冰刃，刺人心骨。

陆简往汤梨背后缩了缩，泪眼汪汪地弱弱地说，“我想听漂亮姐姐念睡前故事。”

“你不要太过分了啊陆简，漂亮姐姐护得了你一天，护不了你一辈子啊！”陆扬咬咬牙拒绝了。

汤梨一听，本来觉得天色也很晚了，再不回去确实不合适，陆扬提前和她商量好了，一会儿不管他怎么教育陆简，都不能惯着她。

但.....恰好是夜色晚了，汤梨反倒有些心事隐隐作祟。

她上前一步，还是护着了陆简。

陆扬大脑一懵，空白一片，看着汤梨。

“那，你看天色其实不算晚，哄小简睡着了我再走吧？”

汤梨有些底气不足，她知道陆扬会担心她太晚回去不安全，所以上前一步，轻轻晃了晃陆扬胳膊。

陆简有样学样，干脆转身过去抱着陆扬求情，“哥哥~”

陆扬不可置信地从上看到下，又重新看回汤梨脸上，得到汤梨确切地回应后才正式地答应陆简。

陆简原地蹦三尺高，陆扬一把抓住她，直接抗在肩上抱起来，转身往卧室走，“赶紧睡觉去。”

汤梨跟在陆扬后面，又是担心陆简头磕着碰着，又是怕硌着让陆扬轻点。

陆扬轻车熟路地给陆简盖好被子，甚至还给汤梨让出了位置，回头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笑，“来吧？漂亮姐姐。”

看着陆扬的笑脸，顺着他的视线走过去，有一瞬间她开始了后悔。

陆扬刚要从边上离开，忽然被陆简抓住了衣角。

他回头，看见小家伙半张脸埋在被窝里，眼睛泪汪汪地转啊转，再次发出要求，“你不要走嘛......”

陆扬脚步一顿，先看向了汤梨。

汤梨立马低头，假装没听见。

半响，她听见耳畔响起陆扬铿锵有力地一句，“行”，紧接着右侧床沿多了个人，微微有塌陷感。

“想听什么？”陆扬手上拿着一堆绘本，像扑克牌似得在他手里翻滚。

陆简叛逆地都推开，指着书架上金灿灿的一排《小王子》说，“我要听这个。”

“陆简你......”

陆扬刚出口，就注意到汤梨那传递过来炽热的目光，一瞬间顿住。

陆简抱怨，“可是你有好多本《小王子》......”

“那也是我的！”陆扬撇撇嘴，不答应。

汤梨没忍住笑他，“陆扬你幼稚不幼稚？多大了跟小孩抢东西啊？”

“我就这样。”陆扬光明正大地承认了，反倒让汤梨无话可接。

她微微垂下头，知道自己缺席了那么多年，而那么多年他有理由做出改变。

然而没过一会儿，陆扬忽然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来，抬手递给汤梨。

他说，“但今天可以破例。”

汤梨抬眉看见那本在指尖微微晃动着的书，又顺着指尖抬头看见拿书的人，犹豫了半刻，默声接了过去。

陆扬返回右侧床沿，重新支着脑袋，看着汤梨，像是也等着被哄睡。

汤梨翻了翻书，看见第144页夹着几张照片，翻动过程中差点掉出来。

这些照片被保存的很好，却依然抵不过时间，边边角角有了发黄的痕迹。

汤梨一眼看见了自己，那个十七八岁，扎着高马尾，背总是挺得很直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不怎么爱笑的，性格别扭执拗的自己。

她一瞬间没回过神来，指尖捻着相片一角，抬头迅速看了眼陆扬，又悄悄将照片藏回去。

调整了表情，汤梨讲起了小王子离开玫瑰的那段，“花儿的心事好难懂，那时我又太年轻，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再见了’小王子对玫瑰说，可她却没有回答。”

“ ‘再见了’他又说了一遍。花儿咳嗽了一声，但这并不是因为她得了重感冒。”

“ ‘我以前很笨。’ 她终于开口了，‘我请你原谅，祝你幸福。’ ”

“咳咳咳......”

忽然被一阵咳嗽打断，汤梨抬头，恰好和陆扬对上视线。

她嘴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忽然被陆扬嘘声，示意她陆简睡着了。

陆扬轻轻地从床沿站起来，帮陆简掖了掖被子，顺手关掉了大灯，只留下小夜灯。

暗光在两人眼眸间流淌，互相只能依稀看见彼此的轮廓。

汤梨看见陆扬黑暗中明亮的眼眸，听见他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蔓延开。

“世界上有五千朵一模一样的玫瑰，我的玫瑰只是一朵寻常的玫瑰，可她告诉我全世界只有她一朵玫瑰。”

他的声音像融进了深夜，又带着一点笑音，虽然看不清陆扬的脸，汤梨却能看见他弯了弯眼眸，忽然望了过来。

汤梨听出来，陆扬说的正是《小王子》。

可又不仅仅是小王子。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陆扬看了过来，眼神微微流淌着亮光，他轻柔的语气像在暗夜里抬头就能看见一片星河，他一字一句地看着她缓慢地说着，“汤梨，我花了五年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现在，还来得及吗？”

汤梨不自觉地弯曲手指，抓紧了床单。

周遭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磁场相互融合，而对望的目光依旧温柔，坚定。

有一瞬间汤梨心底渐渐潮湿到了眼底，那双对望的眸子一瞬间将她带回了十八岁潮湿的小巷子，绿叶遮蔽半空的小巷子，星空明亮。

那时刻她望向少年干净的眼眸，才不自禁想说出那句，“天上的星星有很多颗，我总是能找到最亮的一颗。”

那个时候陆扬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其实不在于星星多美，而是没说出口的那句“你也是。”。

孤独寂寞的十八岁，她想她找到了属于她的那颗，最亮的星星，却没办法亲口告诉他。

而现在，她很想很想告诉那个少年，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找你的，而你对我是如此重要。

“陆扬”汤梨终于开口。

“你们在聊什么啊！”

汤梨才要继续说下去，陆简忽然弹坐了起来，左边右边看了看，委屈又气愤地大叫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听！”

“…....”

陆扬瞪大眼睛，看着陆简，又看看汤梨，狠狠抽了口凉气，继续给陆简哄睡下。

汤梨用力掐了下自己，咬咬牙闭上了嘴，却很快因为一点心事红了耳朵，忽然觉得不太适合再待在这里，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

“汤梨。”陆扬下意识转头叫住她，看着她，想说什么，手心握了握，最后只剩下那一句，“那你注意安全，到酒店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

汤梨眼神里的光暗了暗，头也不回地离开。

电梯下楼，安静的居民楼，月亮被阴云暂时遮住，汤梨一手提着重重的挎包，慢吞吞地走着。

应该快点说的。

到底在煽情什么。

汤梨不断复盘着，紧皱着眉头。

四月初，北川还没完全步入夏天，风有点凉，刚好够抚去汤梨一脸热气。

她抬头看看天空，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可她就是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又扬起一抹笑意。

回来真好。

汤梨再一次这么想着。

可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汤梨掏出手机，看见电话上的人名，眉头攸地又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