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北元说完这句,从旁边拿了个熊熊抱枕塞迟牧年手里。
怕人听不明白,他尽量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话,“爸爸学校将来准备开双语班,就跟你们现在早晨唱的ABC一样。”
“所以现在,学校正在选三十五岁以下的人公费留学,意思是换个地方学习,等回来以后可以涨工资。”
迟北元觉得自家小孩对工资没概念,换了个说法:
“爸爸想报名,也想带着你一起去,给你换个环境,年年昨天不是说想吃草莓么,等爸爸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爸爸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拦着不让你吃好不好?”
做这个决定迟北元心里其实很忐忑,换个国家不同于换个城市,语言、饮食习惯都得重新适应,两年以后回来,不知道小年年能不能重新适应国内的生活。
但他又是真舍不得这个儿子。
这些天身边那些亲戚他都想了一遍,年年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放其他人那儿迟北元都觉得不如自己带着安心。
他能看出自家小崽在现在的幼儿园不开心,说不定换个环境对他更好。
迟牧年听了他的话先是没动,像是在认真思考。
想了片刻抬起头,满脸单纯可爱:“爸你不到三十五吗?”
迟北元:“......”
愣是没想到人嘴里居然能蹦个这出来。
两只手捧起自家儿子的脸,转着圈蹂躏,“说什么呢你,你爸今年三十二,年轻得很。”
迟牧年被捧着嘴巴都变了形,“咯咯咯”笑得直喘气。
迟北元逗了会孩子,松开以后又在捏着的地方轻揉几下,问道:“怎么样,想不想跟爸爸换个环境生活?”
顿了瞬又说,“就两年,很快的,等你回来以后,还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而且条件也会更好。”
迟牧年保持着同个姿势没变,应该是在迟北元刚开始提这茬他就已经做好决定。
“爸爸,我愿意的。”他把自己怀里的抱枕递给迟北元,“你在哪我就在哪。”
几句话说得迟父心里像被暖暖的太阳挠几下,都快泪流满面了。
对着他儿子的额头用力亲几口,吃完晚饭以后,跑楼下小超市去,咬咬牙买了两大盒奶油草莓回家。
出国读幼儿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迟牧年的心也完全落了地。
这样其实最好。
他现在心里老牵着江旬,牵来牵去又想起书里的剧情,哪头都放不下。
现在好了,他搬到国外两年,回来以后也该上小学,那时候江旬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他们不会再碰见。
即便是又碰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记忆都是一段一段的,到时候可能他还记着江旬,江旬肯定已经把他忘了。
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觉得轻松不少。
到了幼儿园眉头也不皱了,睡觉也不硬撑着了,也不总是小心翼翼老往教室后头偷瞄。
反正要走,干脆大大方方地看!
程成还坐那儿舔桂花奶的瓶盖,兜里放着几块包好的桂花糕,“年年,你家是不是开饭馆的。”
“你要喜欢吃,我后面几天都给你带。”迟牧年说。
程成眨眨眼,就要朝他扑过去,想起什么又一个猛刹,抱住自己圆身板:“你有什么阴谋。”
迟牧年没瞒他,“你要对江旬好一点。”
程成直接炸毛:“我怎么对他不好了,我上次还帮你给他带桂花了呢,是他自己不要的!”
小胖墩以为小伙伴是在责怪他。
迟牧年赶紧解释,“我是说以后,你以后在幼儿园,有什么事多帮帮他。”
“他都有你了怎么还用得着我!”程成一句话呛回去。
“我......这不是你俩挨得近吗,回个头就能碰见。”迟牧年道。
“哼,那咱俩换换,你上我那儿坐去!”程成道。
“同意。”旁边顾姗姗开口,嘴里也在吃糕点。
迟牧年:“......”
很想让这俩人把那点桂花都还回来。
最后说来说去,程成终究也没说好不好,但临走时还是不忘把另一瓶桂花奶顺走了。
迟牧年趴在桌上没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们说哇。”顾姗姗忽然问。
女孩的心思本来就比男生细腻,迟牧年看了她两边翘起来的羊角辫子,摇摇头说:“没有。”
他没提自己要去国外的事,毕竟现在时间还早,各种手续、签证全部办下来至少得几周。
而且说这些旁边的小萝卜头们估计也听不大懂。
其实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总在想,等他走以后江旬会怎么样。
但这是反派,除了他做的那些糟心事,江旬的人生是真的一路开挂。
从小家财万贯,自己跳级保送上的京大,接着又保研加直博,一路往上读,读书大学时做出的小程序就能卖出两百多万。
毕业以后接手家族企业,到后面黑白两道通吃,从京北到南边,十家商号有八家改姓成江,剩下的还有不少他的股份。
他正在走神,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
江旬从教室外边进来,旁边站着的是他们家司机。
他身后的书包袋子有一截全掉了,白皙的侧脸一直到脖子上挂着条血痕,像是被指甲划破的,额头到眼睛全青了,左边的眼皮肿得全翻上来。
很吓人,也很难看。
苗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立刻走过来,“这怎么弄的?”
司机没就这个多解释,只一手搭在江旬肩上:“老师,这孩子今天可能没法上幼儿园,能给他请个假么,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江旬全程都低着头,班里其他人也都在往他这边看。
这里面迟牧年首当其冲,盯着盯着居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年年你干什么去!”顾姗姗伸手抓了下他衣服。
她怀疑要是教室现在没老师,这人能直接冲上去。
门口江旬也注意到了他,抬头朝他看过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要去厕所么?”苗老师以为他是憋不住了。
迟牧年这才反应过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只好低下头。
“嗯,要去。”他说。
窗外的阳光洒进教室里,从走廊到教室的门口,两个小男孩擦肩而过。
回到教室以后迟牧年发现江旬还坐在最后一排,顾姗姗见到他以后小声附耳过来:“江旬说他不请假。”
迟牧年又往后看了一眼,后者还跟以前那样坐在位置上,只是书包丢在桌上,把他小小的身子挡在后边。
老师出去以后,先是只后排固定那几个,后来班里更多的同学频繁往后看:
“你们看到没,他那个脖子,好吓人啊,跟中毒一样。”
“什么是中毒哇?”
“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我不坐他旁边,要不晚上得做噩梦了。”
......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离人最近的程成倒是一句话没说。
不知道是被迟牧年说的还是良心发现,悄悄把手里的桂花糕递了块过去,小声说了句:“年年给的。”
一上午在教室,迟牧年找了好几个机会也想到后边问问。
但先是几个老师上课,后来主任、园长轮流来教室说话,折腾一上午,好容易结束厕所里又全是人,排了快二十分钟才轮到他。
只有午睡的时候才有机会抓到人。
“你脸上是怎么搞的?”迟牧年见到他就问。
江旬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又闭回去。
迟牧年锲而不舍,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出国了,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趁暂时没老师,迟牧年从自己这小床上站起来,小腿从护栏中间横过去,跨到江旬这张床上。
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盘腿坐下:
“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是你那个司机,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这句话问得严肃又认真,完全不像四岁小屁孩。
江旬注意到他瞳孔里的凝重,很快偏过头,从坐着到完全躺下来,一把扯过被子,整个人埋进去。
“嗳,江旬。”迟牧年第一次喊人名字,拍拍他被子,“装睡没用。”
“不用你管。”江旬待被子里。
“我是在担心你。”迟牧年皱眉辩解。
着急的时候都忘了他自己现在只是个娃娃,也忘了眼前这个未来是出了名的法外狂徒,什么都往外说:
“你还小,遇到这种事就得告诉老师,实在不行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别什么都自己忍着。”
“而且你伤口这样留着真不行,刚老师只是给你简单消消毒,你回去以后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江旬听不懂什么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根本不会去医院。
他此时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讨厌,怎么看都讨厌,又讨厌又折磨人,折磨到他快要分不清现在到底要干什么,只能凭着本能道:
“我不需要,也不用你假好心。”
迟牧年被他这样吓一跳,下意识反问:“怎么就成假的了?”
“就是假的。”
江旬被他这茫然的表情激起些情绪,从床上一下坐起来,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全都对着迟牧年:
“全是假的,你是假的,你说的话也是假的,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我......”迟牧年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被人一把推开。
江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条裂纹,和侧脸那条印子一样,眼睛通红一片,像是受尽了委屈。
他站到床上,居高临下盯着迟牧年,被刘海挡住的脸很阴沉,脸上的青紫让他像个怪物,说出来的话却暴露出他此刻也只是个小孩:
“你要是不想理我,就少烦我,别一下理,一下不理的......”
“我不想理你,更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