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旬沉默地睨他,眼睛里除了清高就是淡漠,还夹带着一点点茫然,前额几缕卷曲的刘海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阮婉婷走过来,定定看了他会。
突然一把拎起他领子,从旁边扯了半张窗帘,卷几下缠住江旬的脖子!
这张脸简直就是她和江建景的翻版,她看到就想吐。
“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搞么?”阮婉婷居高临下地看他。
江旬脸被她勒着,面上却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似乎被亲生母亲用窗帘勒住颈部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知道吧?”阮婉婷一歪头,面上露出几分自嘲,“也是,你这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这张没什么反应的脸。
江建景之前就是这样看她,无论她怎么任性,怎么闹脾气,江建景永远都是一副表情。
起初她还以为这是对方对自己的纵容,后来才发现,只是因为她从来没入过江建景的眼,客气疏离到极致其实就是不在意。
阮婉婷怒瞪他,后来使劲闭闭眼,俯下身,再开口时嗓音有些颤抖:
“记住了,那些陪着你爹睡觉的男人,都跟他一样,全部都是畜生,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得好死!”
她说完以后把江旬用力往身后的窗户一推,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一个仇人:
“你也是,你是他的种,你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关心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是一个人,到死都不会有人真的为你难受!”
江旬的身子被砸在窗户上,靠着身后铝合金,顺着两边的窗帘滑下来。
阮婉婷一下从旁边拎起江旬喝过的水杯,狠狠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数不清的碎玻璃从中间弹开。
她砸完以后就上了楼。
过了不知多久,楼上传来悲恸的声音,是女人在嚎啕大哭。
一楼底下,江旬坐在地上看这些玻璃碎片,沉默地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扫把和撮箕,把地上这些玻璃渣子全扫进去。
脖子刚才被窗帘勒出一大片红。
地上的玻璃跟刀片没区别,他捡起其中一块最大的攥手里,盯着看了会,准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可除了玻璃还有原本杯子里的水!
江旬站起来的时候脚一滑,整个倒进地上其他碎玻璃里,肩膀瞬间被卡出一道血痕!
“呃啊——”
先是一条浅浅的印子,很快就有血从里面溢出来,顺着这条缝隙,慢慢从中间往四周扩散。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江旬坐起来靠墙上,侧过脸盯着这团血,像是根本没有感觉。
他再次看向手里的碎玻璃,再看看肩膀的血痕,突然想对准这个再来一下。
可迟牧年会看见。
“迟牧年......”
江旬反复呢喃,这三个字像是符咒,他呢喃给他自己听,几次三番反反复复,好像只有这个才能唤醒他。
迟牧年对他来说是什么,江旬直到今天也说不清楚。
回想起来,要是他现在遇到迟牧年,他大概率不会跟那时候一样,好像离了对方就不能活。
想想还是太幼稚了。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那时候自己比起现在还要小。
看到顺眼的,想握手上的,伸手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就跟很多小孩离不开的漂亮玩具,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可时间一恍过去,小孩不会一直玩同一种玩具,他却在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像是黑暗中唯一一点微白,虽然很少,但和周围的对比起来又太显眼,抓到手里就不想放开。
“迟牧年。”江旬又喊了一声这名字。
但很快眼前这三个字也变得模糊,和周围这片漆黑一起,全都消失不见。
江旬眼前又变成连片的黑暗,无数埋藏在底下的情绪顺着血液涌出来。
但他不在乎,再次握紧手里的玻璃,对准那道已经划开的血痕!
兜里突然传来一串铃声......
不到四寸的迷你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迟北元买来一个这样的送给他,但他当时没要。
江旬把新手机给迟牧年用,自己拿了迟牧年用过的那个。
两个人用的是同款。
电话响了七八声挂断了,很快再次响起来。
“喂。”
刚把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就传来迟牧年的声音,“洗澡没?”
这道声音像是唤醒了江旬的神志,好像白光乍现,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希冀。
他面色放缓,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软,“马上去,你到家了么?”
“到了到了。”迟牧年那边传来开门声,“我跟你说,大程子太不靠谱了,几步路的距离非要坐公交,说走不动道了什么的。”
“你别坐公交车。”江旬没控制住地皱皱眉。
“我知道,我不坐。”迟牧年很快接了句,“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早晚都要习惯的,又不是哪里都有地铁。”
他这句话刚落下,江旬那边像是又有话要说。
迟牧年很快接道:“你别说你家开车送我啊,我知道的,你自己现在都不坐了。”
江旬先是没说话,停几秒才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迟牧年笑一下:“不勉强不勉强,找个周末你陪我,四个钢镚从头坐到尾,多练几次没准就习惯了。”
“这个不用练。”江旬握紧手机,顿了下又说:“不想坐就不坐,上了初中也可以骑自行车。”
“骑车多累呀。”
“我带你。”
“你带我?你个头有我高再说吧。”迟牧年说到他俩身高就乐,“再说哪有弟弟载哥哥的。”
江旬在这边也浅浅地笑一下,笑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又聊一会迟牧年才挂的电话。
等到电话那头停了,江旬才从靠着墙的姿势站起来,扶着手臂,把手里剩下的那块碎玻璃丢进垃圾桶。
迟牧年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一路都在和程成打闹,但其实心里也是一直提着。
现在打过去,知道人没什么事他就放心了。
认识这么多年,江旬家庭情况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虽然是他们这波人里家境最好,但是父母早早离异,江旬虽然是被判给父亲,但一直跟他母亲一块生活。
书里对江家描写不多,只是说他父母性格不合,母亲患有很严重的先天性躁狂症。
迟牧年见过一次江旬的母亲,是在小学刚开学报道的那天。
填写家庭信息确认表的时候,江旬的母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上去跟他们班班主任吵起来,还当众把江旬的报到证给撕了。
江旬当时就站在她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你还好么?’当时迟牧年不管周围站了多少人,直直冲到他面前。
‘还......好。’
江旬刚说完‘好’,就被他妈妈一巴掌扇到地上。
要是几年前,迟牧年光屁股挂蘑菇上只是社死,那这次就是他把江旬的自尊心踩几脚,又赤裸裸晾晒给其他人看。
这让江旬未来在学校怎么办呢?
后来那段时间,迟牧年上哪儿都带着江旬,走哪儿带哪儿,生怕被人欺负。
好在江旬自己也争气,长得好成绩也好,江家的背景在后边顶着,即便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人敢真的招他。
“爸,我想换辆大自行车。”晚上睡觉之前,迟牧年扒着迟北元脖子。
迟北元工资这两年涨了不少,迟牧年现在也敢跟他提要求。
“行啊,想要什么样的回头去你刘叔叔那,他那儿什么款都有。”迟北元道。
“我要加后座的。”迟牧年说。
他这句挺敏感,迟父眼睛眯成条缝,把自己儿子掰下来放手里,“诶唷,这是想载谁啊?”
“你干儿子。”
“哈哈,就小旬的家庭条件,你俩还不一定一个中学呢。”
“没说初中啊,现在不也能载吗。”迟牧年说。
他这答案迟北元不奇怪,把他儿子放沙发上,揉揉手臂,“现在就算了。”
“怎么了啊,我骑车不一直挺稳当的。”迟牧年不服。
“稳当?上次是谁把车骑到后院那条沟子里,后来还是小旬跳下去把你捞起来。”
迟牧年:“......”
老底被亲爹揭穿完,两边脸颊都鼓起来。
哎哎哎,谁让这具小孩身体不争气的......
第二天一早,迟牧年带着一罐子桂花蜜出门。
和其他亮堂堂的独栋小房子不同,江旬他们住的这个无论什么时候来窗帘都全部关着。
迟牧年来他们家从不贸然敲门,都是先打电话,站在门口等着对方来开。
这回他跟先前一样,一接通就对着那边:
“我在你家门口呢!”
电话那头难得出现了快十秒的停顿。
迟牧年有些被吓到了,继续对那边:“江......旬?”
声音不自觉变大:“江旬你没事吧?!”
又过了快十秒,里边传来江旬的声音:“哥哥,今天要不先不见面了。”
迟牧年一愣,踮起脚去看他们这的窗户,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迟牧年很想再问问关于江旬妈妈的事。
“你妈妈在家么?”
“不在。”江旬说。
“噢......这样啊。”迟牧年听他这么说就想进去看看。
犹犹豫豫还是没开这个口,只说,“明天跟大程子说好去电玩城,你,你明天能出来么,要是还不行的话后天你再来我家吃饭。”
“明天可以。”江旬说。
他这句话没有让迟牧年放心多少,但他从不愿意逼江旬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抱紧手里的蜜罐子:
“好吧。”
“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