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明朗的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接着起了风。开始不大,微微地吹着,地上的纸屑、落叶到处乱跑,远处的秧苗一浪接着一浪,树上的枝叶不疾不徐地摇晃着。
风越来越大,地上的落叶飞起来,秧苗也急疾地摆动。窗外的衣物被吹得呼呼作响,一忽儿从上面掉下来一件主人没来得及收取的单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下地。窗外大树上的枝丫也开始急速地晃动,放浪形骸。风使劲地吹,门窗关起来特别地费劲。
风越来越大,天色也越发地昏黄。蓦然一声响雷在头顶炸开,雨点先是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俄顷,风小了些,雨却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风依旧吹着,一股轻烟轻轻地笼罩着雨丝,远处的山林,渐渐在视野中模糊起来。
不到十分钟,远处又响起几声沉闷的雷声,雨水慢慢地小起来,天色也明朗了一些。顺着雷声的方向去看,可以看见天边一片昏暗,大约暴雨也跟着雷声跑过去了。
但雨还在下,不大,也不急。
晚上,学校将举办四年级毕业典礼晚会。
伤离别之一:离校前疯狂的夜晚
--根据甄亦凡1995年6月14日(星期三,小雨)日记整理
昨晚毕业晚会排在最后的是我们劳二班,前面工一、工二、劳一三个班都点燃蜡烛营造了一种星星点点的气氛。我们班最后一个节目一表演完,全体四年级的学生一齐涌上了舞台,合唱起《难忘今宵》。大家不分你我彼此紧紧拥抱身边每一个人,有人落了泪,哭出了声。开始我还不以为然,慢慢地与别人一一拥抱的我心就酸了起来,但我忍住了,故作轻松地对周围的人说:“把眼泪储存起来,到20年后相聚时再流吧!”。外面,雷声隆隆,大雨倾盆。晚会散场后,雨小了一些,大伙一个个冒雨前行,没有谁跑,没有谁吵,只是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哭声,时间仿佛凝滞,只有雨声“唰唰唰”……
回到寝室,男生一个个相拥而哭,没想到一惯来表现坚强的李成玉双眼也红红的,随后他又一把抱住程秋。看着他们,我心中难受极了。和李成玉相拥相抱时,他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擦着他的眼泪:“保持通信就够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却没注意到自己声音哽咽。
待我们跑出寝室,外面早已喧闹一片,四个班的男生挤在走道上,相互拉歌,推掇……
有人提议大家一起到女生寝室去,刚走到楼梯口,却看到我们班的女生一个个红肿着眼睛下来了。男生们站在走廊上夹道欢迎,使劲地鼓掌……30位男生护着18位贵妃娘娘一起向206室踊去。
上铺、下铺坐满了人,其他的就紧紧挤着挨着站在空档处。
男生开始喝啤酒,从门口开始传,一人一口。开始还斯文,后面有人激动了,好像是从罗晋还是王卫国开始的,拿起酒瓶往嘴巴里一个劲地灌。一个一个地干,一个一个地往下传。罗辉煌一人喝了两瓶,还不解恨。再后来开了瓶邵阳大曲,规定从罗辉煌开始,一人喝一口酒,唱一首歌,从头轮到尾,再从尾轮到头。女生也喝起了啤酒,其实许多女生根本没喝过酒的。林依婷先喝了一口,传给陈莯鸿,她俩那种难受劲儿谁都看得出来。女生这次表现真不错,一个个都喝开了,尤其是欧阳、谷梦娴几个女生,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劲儿。
每个人都喝了酒,每个人都唱了歌,往往是一人唱起大家合。
谁也没有睡,一直就那样坐着,站着。有男生开始散烟,一根接着一根……狭窄拥挤的寝室里很快烟雾弥蒙,也没有哪个女生阻止。这一刻,唯有烟酒解离愁。
有人哭,张桂兰一直从头到尾低声抽泣。许多女生第一次喝酒,也有的喝多了只差站不稳当,却一直坚持着,旁边的人,好意地扶持着她。
罗辉煌喝醉了,话语吐“真言”,引来一阵阵善意的笑。后来他又喝了三分之一瓶邵阳大曲,躺下了。再后来呕吐了,几个人一阵忙乱,用湿毛巾擦洗一番过后背起他去隔壁休息。有人清扫了地面,喝啤酒、唱歌,又开始了新一轮……
一直到凌晨3点半,女生才去220和222两个寝室休息。男生所有的毯子集中,还到外班借了几床,一起送到了两个寝室中。每床3条毯子挤了几个人,其实女生都不愿去睡,是男生一个个劝她们“明天肯定是个不眠的通宵……”,以此为借口将女生一个个推到220和222室。
陈莯鸿、谷梦娴一直与男生坐待天明,蒋盈盈与男生打牌。
五点半,女生起床了,返回了她们自己的寝室。
伤离别之二:会餐,人醉心亦碎
--根据甄亦凡1995年6月15日(星期四,小雨)日记整理
中午会餐,在教职工宿舍楼旁一酒家,共五席,每席10人。我们一桌为欧阳、谷子、依婷、依依、冬梅五女生与我、王卫国、罗辉煌、郑瀚、彭宇飞五男生。12点开席,每席10个菜,1件啤酒,一瓶可乐。因为大厅只能摆4桌,我们这一席独自开在一个包间里。
开餐后,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讲话,只是一个劲地猛灌酒,啤酒一瓶瓶打开,“干杯”倒满又“干杯”,饭都没人吃。千言万语,这一刻,都在一口口的酒水里。开始还正常,一会儿后,王卫国出去敬酒,回来后却嚎啕大哭,我们都停了吃喝宽慰他。他反手指了指外面,大家跑出去一看,只见大厅里一个个都已抱成一团,四五个大男子汉抱成一团哭的泪眼滂沱。到处是哭声、干杯声,还有个别的摔杯子声。随后,大家纷纷抱成了一团,不分男女,不分亲疏。此时此刻,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最亲的。瞿晖老师也特意从上海赶来参加我们的毕业会餐,他一个个拍着肩膀打着气“男子汉,哭什么”,却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早已哽咽不成声。
人醉了,心碎了。一个个只差男女都分不清楚,只有到处的哭泣声和捏碎塑料酒杯的声音……
在酒店里哭闹了半个多小时,三三两两回到寝室,却发现男生寝室早已哭成一堆。随后到教室,教室更甚,一个个拿着手帕替别人擦干眼泪,自己眼镜却早已模糊一片。
本来学校决定下午三点在二楼阶梯教室集中宣布一些事的。此情此景,让许多老师也不禁动容,临时取消了集合,改在明天上午。
晚上分班开晚会,大家一个个控制着自己,气氛还算活跃,学校特准开到12点。晚会节目全为自发,根本无需事先准备,舞蹈、唱歌、小品……一个个节目,回述了四年来的点点滴滴,怀旧伤情之极。一遍又一遍的舞曲,慢三、慢四、快三、快四、伦巴、迪斯科。录音机一遍一遍地放着,舞池里一对一对地舞着……
12点过后,学校关了闸门总开关,大家在桌上点亮了一根根蜡烛,录音机用起了干电池。电池用完了,几个胆大的学生到处找教学楼的总开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舞曲又响了起来,一轮又一轮……
昨晚大家就只睡两三个小时,今天中午又喝了那么多的酒,当累了想起该休息时,走到一楼才发现教学楼大门锁了。大家只好又折回教室,三五成堆,回忆初识细节,漫谈过去时光,感叹四年日子的飞逝。也有一对对的,独处一角、偶偶私语……舞池里舞曲翩翩。
瞿老师也一直陪着我们。
伤离别之三:送走第一位同学唐卫华
--根据甄亦凡1995年6月17日(星期六,晴)日记整理
昨夜许多同学又是通宵未合眼,也有部分同学熬不住睡了。在女生寝室里,每个寝室男女生皆有,甚至有相好者男女同床而眠。
大多床上都挤了两三个人,毯子少,夜里凉。同学们一个个兴致倒还蛮高的,气氛也不错,没有人流泪,或许是因为会餐那天泪都流干了罢。
第一个离校的是唐卫华。大约早上8点钟,教室里男女围成一个圈绕着他,唱起《祝你一路顺风》。唐是个挺坚强的男子汉,这时也忍不住双泪直流。唯有蒋盈盈一个人呆在墙边一个角落里,伏在桌子上,往常在同学们眼中他俩是交往最多也是最要好的。在陈莯鸿的提醒下,唐走向蒋盈盈,众人皆停住脚步,远远望着他们俩人。他俩先是讲了几句话,也没谁听清,也没见谁流泪。
唐伸出了手,蒋盈盈却缩回了手,就那样相互望着……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一下子围拢过来,男男女女再次抱成一团,放声而哭。
蒋盈盈却独向一隅,痴痴呆呆默不作声。
外面家人再一次催唐,众人又一次将唐卫华送到教室门口。
蒋盈盈仍然坐在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又一次回头,唐伸出了双手喊“蒋盈盈”,应声站起来的蒋盈盈却步步后退,双手连连摇摆。
唐跑了过去,伸手,紧紧抱住蒋的双手。
蒋盈盈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全班人一直送到校门口,又拥又抱又哭又闹,一遍遍唱着《祝你一路顺风》……
早上又送走了李成玉、陈光耀10多人。去火车站的校车上,送行的人比要走的人还多。一路上,说过不哭,说过把笑容送给对方,把眼泪留给重逢,哪晓得车子一开动,众人却又忍不住赶上去放声而泣。
昨天晚上睡觉时,陈莯鸿、谷梦娴几个女生给程秋脸上用毛笔画了浓密的胡须,搞了一些恶作剧。
天知道,欢快的背后遮掩着多少的惆怅……
伤离别之四:那令人心碎的低低一声珍重
--根据甄亦凡6月18日(星期天,小雨)日记整理
先后又送走10多个同学,感觉很不好受。下午2点半,我们怀化、湘西、张家界一行6人拖着行李上了校车。
以往总觉得校车开得太慢太慢,这次却觉得太快太快,仿佛一下子就进站了。
离校的除了我们湘西北程秋,叶冬梅,欧阳,李健,“猴子”和我6个人,还有湘潭的柳依依,林依婷。送别的人有王浩,陈莯鸿,谷梦娴,李佳星,王文斌,汪一亮,黎可馨,夏曦,李瑛梓,方园,彭宇飞。
在火车站广场下车后,先去送林依婷和柳依依俩女生。记得那次会餐时女生中好像只有她俩个没有哭。这次她俩一下车逐个和送别的同学手拉手时就先泪花点点了,哭出了声。其实大家还要陪她俩走100多米送她们上汽车的……
火车进站了,行李放好后,要走的人一个个都不愿上车,被来送行的同学强行推上了车。说不出为什么,一趴在窗台上就有人忍不住抽泣起来,不是说过不流泪么?靠窗的座位本来不是我们的,但别人为我们让开了。
双手伸出窗外,一个个紧紧相握。
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恋恋不舍,黎可馨和陈莯鸿哭得好厉害。
“坚强点”“坚强点”,谁都在鼓励别人,说出来却又是带着哭腔。叶冬梅一个劲地劝说大家“别哭了,别哭了”。
王文斌,那么多次我们一同外出散步、谈心,今天他却在人群外。直到车子要启动了,他才跑过来,一双手紧紧相握,好紧好紧啊!李瑛梓和夏曦远远站在人群外抽泣,被叶冬梅叫到了车窗前,却不晓得讲些什么……黎可馨,这个邻家小妹妹,这时只晓得躲在月台一根柱子后面哭。
“嘟——”汽笛响起,列车启动了,“哐珰哐喧”。陈莯鸿跑起来一把扯住了窗外甄亦凡的手,“珍重”,手捏得那么紧,尖尖的指甲攥在手心里那么痛。汪一亮也赶了上来,双手交叉而握。列车在跑,送行的人也在跑。
那低低的一声“珍重”,至今想起,依然令人心碎。
程秋一直没有哭,还笑嘻嘻地劝说大家,一一掰开大家紧握的双手,大声叫跟车跑的送行者回头。
列车渐渐加快,他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车上的我们也一个个擦干了眼泪,直直地望着窗外。
突然,程秋伏窗嚎啕大哭……笑脸的背后,隐藏着更多、更深的哀愁啊!
人生这一辈子,又有几次这么哀伤动人的离情别意呢?
那么美丽,那么哀伤,那么让人心碎……